2000年,無證經營的託兒所被依法取締了。

經當地普法教育,繳納完罰款的任女士那時才知道,初中未畢業的自已壓根沒有成為教師的資格。

既然無法繼續經營,區區三口人住碩大的磚房中,冬日生火就成了巨大的開銷。

任女士清算了家中資產,將目光鎖定了祖父家左側的空房。

早些年的小鎮地多人少,前來開荒的人們雖然都窮,可大家都不缺住的地方。

祖父的鄰居執意離開小鎮到外地發展,卻苦於路費遲遲無法動身。

聽聞這種情況的祖父,便以低價買下了他家的土坯房,平日也只是當做庫房使用,一直無人居住。

為這事他沒少遭家人埋怨。

那一年,祖父家對面開了一家民辦的木製品加工廠,名為‘華洋木業’。

很多下崗女工紛紛湧入那家工廠,其中就包括任女士。

幾番商討後,任女士和林先生賣掉了磚房,以兩千塊錢的價格,買下了如今掛在祖父名下的那間土坯房。

我們搬家了。

同年9月1日,任女士懷著忐忑的心情將我送進了離家最近的第三小學。

她擔心我受到欺負,每天在我到家之後,都會詢問我當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久而久之,我養成了回家後一定要向任女士報告的習慣。

“困難像彈簧,看你強不強。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

聽起來像順口溜似的句子,讓任女士記了整整三十年。

因為據她所說,這是我從學校回家背誦的第一篇課文。

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我某次回到家中後,吵著非要學電子琴。

我記得這件事。

那是我們第一次上音樂課。

上課鈴聲響起,一個梳著利落的馬尾,長相白白淨淨的老師抬著電子琴走進了教室。

自我介紹後,她放在鍵盤上的指尖輕點,悅耳的音律響徹腦海。

歡快的氛圍中,一節課很快就結束了。

“我在家裡辦了輔導班,如果有感興趣的同學,可以來這裡學習如何彈琴哦~”

當天放學後的我滿腦子都是這句話,這才會和任女士提起學琴的請求。

我不知道的是,就因為我的一時興起,那天晚上任女士和林先生商討到半夜。

“娜娜,你是真的想學電子琴?”第二日一早,任女士在我洗漱的時候這樣問著。

本以為此事待定的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恨不得一下躥起來兩米高。

“媽,我是認真的。”我連連點頭,生怕任女士下一秒就會反悔。

“你可要想好,如果真想學,就要堅持下去,可不能半途而廢。”任女士繼續說道。

“您放心吧!我不會放棄的!”

聽到我這麼說,任女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好好上課,這週末媽帶你買琴去。”

這個驚天喜訊砸的我那幾天一直都都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才熬到和她約定好的日子。

泡麵、雞蛋、火腿腸。

任女士一大清早,就帶我去商店購買了綠皮火車乘坐三件套。

2000年11月末,在任女士的帶領下,我第一次離開小鎮到市裡。

同行的還有其餘四個想要學琴的孩子和家長。

檢票結束登上火車的我們,隨著汽笛聲響起,像一群歡快的小鳥似的,嘰嘰喳喳的討論著窗外越來越陌生的風景。

當年從小鎮的票價是十六塊八,需要坐整整八個小時的火車才能到達能夠購買電子琴的市裡。

精力旺盛的孩子們總是看什麼都新奇。

“啤酒飲料礦泉水,香菸瓜子八寶粥。這位朋友腿收一收。”看到乘務員推著金屬小賣車在六節車廂來回行走,嘴裡不斷吆喝著同一句話的時候,我們偷笑。

火車過山洞前,看到車廂內所有燈亮起,列車員的聲音從廣播傳來的時候,我們討論。

火車進山洞,整個世界瞬時變得昏暗。

聽到嘈雜的風聲時,我們三個小學生抱在一起發出尖叫。

遺憾的是,還沒等繼續體驗這次過程,發出太多噪音的我們就被各自母親拎起來胖揍了一頓,哭哭啼啼的躲在行兇者懷裡睡著了。

到目的地時已是深夜。

為了節約,我們六個人只開了一間房。

見媽媽們出門買飯,我們在第一次見到彈簧床墊上蹦來蹦去,尖叫聲、打鬧聲不絕於耳。

沒等我們開心多久,就被趕回來的三位女士們逮了個正著。

另外兩位女士的名字我已記不清楚,只記得從我那兩個新朋友的嚎叫聲來判斷,她們下手應該不輕。

一番對比之下,出門期間的任女士,顯得格外溫柔可親。

本想給她一個溫暖的抱抱,在她懷裡撒個嬌啥的,任女士抱起我之後,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在外面我給你留個面子,你等回家的。”

媽呀!

這才是真正的魔鬼!

任女士下手向來毒辣。

別看她從不打我的四肢或者屁股。

但她會根據我惹毛她程度的大小,捏著我大腿根上的嫩肉,用力翻轉180°到360°不等。

想到這裡,我打了個冷戰,嗷的一下哭出聲來。

哭得甚至比那兩個新朋友還慘。

我們這間屋子的動靜鬧得太大,甚至老闆親自上門詢問,是不是有人拐賣小孩?

和任女士同行的有位女士是鎮子裡第一小學的老師,為了不把事情鬧大,只能出手撫慰我們的情緒,“閉嘴!你們明天還想不想買琴去了?”

術業有專攻。

老師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我們立馬噤聲。

那副瞪著眼睛生怕眼淚落下,慘兮兮的打著哭嗝的樣子成功取悅了三位女士。

見媽媽們的臉上重新掛上微笑,我們也跟著傻樂,這事總算告一段落了。

小鎮和市裡通勤的火車每日只有一趟。

為了節約時間,我們一大早就殺進了琴行。

面對琳琅滿目的各種電子琴,另外兩位女士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裡面最便宜的一款,付款拿貨一氣呵成。

任女士卻不一樣,她耐著性子問我最喜歡哪個。

我雖然不懂,但也像個小大人似的,在每架電子琴上裝模作樣的比劃了一番。

最後在店主有意無意的誘導下,我看中了裡面最貴的雅馬哈。

“哎呦!要不說呢,這個小朋友就是有品位。”店主看到我對那款琴愛不釋手,趕緊補充道,“這是大品牌,瞧瞧這做工,這質量!用多少年都不帶壞的。”

聽到這邊動靜的兩位女士看到價格時,倒吸一口冷氣。

三千!

哪怕是當老師,一個月正常收入也才二百元。

她們能花四五百買電子琴給孩子培養興趣,在當地已經算是鳳毛麟角了。

“這個太貴了,不值當。”

“就是說呢!有那錢乾點啥不好?再說了,孩子指不定哪天就不學了。”

看到我那副非它不要的架勢,她們趕緊將任女士拉到一旁。

可任女士見我眼神中的渴求,最後還是決定買下那架遠超預算的雅馬哈電子琴。

回去的路上,我們剛好看到麥當勞的員工穿著玩偶服裝在門口攬客。

從小生活在小鎮的我們,從未接觸過快餐類食品。就連幾位女士,都頭一次見這個陣仗。

從櫥窗裡看到一家人分享漢堡和冰淇淋的幾位女士,默契的生出同一個想法。

不行!

大城市來都來了,怎麼都得讓孩子見見世面!

“您好,幾位?”

等真正站在點餐檯,看到餐品的價格時,她們又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

“額,我要一份兒童套餐。”身為老師的那位女士將目光鎖定裡面最便宜的東西。

“我也是,一份兒童套餐。”

“我也是。”

“好的。”動作嫻熟的店員接單後,將視線再次鎖定三人,“小朋友們的餐點好了,三位吃點什麼?”

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道怎麼回覆對方,最後還是任女士擺了擺手說道,“那啥,我們吃了飯過來的,這會不餓。”

“好的。”

見店員沒有起疑,成功保住尊嚴的幾人鬆了口氣。

點餐等待期間,女士們發現剛才看到的那一家三口剛剛坐著的四人桌正好沒人。

成功獲得這個位置的我們發現這裡剛好能看到外面還在叫賣的店鋪玩偶時,再次發出歡呼。

四人桌,三個大人三個孩子怎麼分?

最後,幾位女士決定站在身後,看著我們吃。

兒童套餐的內容十分簡單,只有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

我這人從小注意力就容易渙散,吃了幾口後,就開始觀察身邊的事物。

看看另外兩個新朋友享受美食的模樣,看看外面來往的人群,突然,我從櫥窗倒影中正好捕捉到揹著電子琴的任女士擦拭臉上汗水的動作。

“媽,你也嚐嚐。”有些心疼她的我轉過身將漢堡放在任女士嘴邊。

任女士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卻還是擺了擺手說道,“沒事,你吃吧。媽不餓。”

“媽,就嘗一口。”我撒著嬌將手中的可樂一併遞過去。

任女士實在拗不過我,只能在漢堡上小小的抿了一嘴,“哈!閨女遞給我的東西就是好吃!”

見她心情大好,我笑得一臉燦爛,“媽,您坐著吃,我坐的有點累了,想站起來活動一下。”

見我半推半讓的將任女士按在了椅子上,我的兩個新夥伴有樣學樣,也站起來給兩位女士讓座。

對其他細節,我已忘記的差不多了,只記得在返程的火車上,任女士的臉上一直帶著揮之不去的笑意。

林先生騎著腳踏車載我們到家後,剛吃完飯,還沒等我稀罕自已剛到手的寶貝電子琴,就感受到了任女士的召喚。

“林任娜,我去趕工。你,兩個小時。”

“哦。”趁著任女士還未發火,我乖巧的跑去門後罰站。

見她出門,安裝好琴架的林先生晃晃悠悠的蹲在我身邊問道,“咋了?又因為啥惹你媽生氣?”

“因為我在彈簧床上亂蹦。”

“你也是,萬一摔下來多危險啊?”林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繼續說道,“這次就算了,下回注意!行了,回屋寫作業吧,爸給你看門。”

......

“媽,這些年,您有沒有後悔過給我買三千塊錢的電子琴?”

見父母從老家把熟悉的電子琴扛到新家,大二暑假那年的我插上電源隨意撥弄著琴鍵問著。

“嗨!當時你讓我坐下吃漢堡那一刻,哪怕你要我的命,我都能給你。”任女士回覆我的語氣中滿是懷念。

可溫馨的氛圍還沒持續多久,任女士的話鋒一轉,“小時候的你多乖啊,可自從上三年級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得了。

看到任女士馬上要數落我的架勢,我連忙轉移話題,“媽,累不累?我給您倒杯水去吧。”

“算你識相,這次先放過你。”

半杯溫水下肚,我總算躲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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