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暑假期間,林先生也搬到了遼寧的新家裡。

那段時間每天晚上我跟著他們整理包裹時,勾起了許多回憶。

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每一件物品上都承載著一份獨屬於我們三口人的記憶。

任女士的左耳徹底失聰了。

即便如此,她和林先生依然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中打工,她還要隔三差五的針灸治療面癱。

主治大夫並未完全摘除她顱內的腫瘤,他說這樣做會有風險。

在兩次手術完成後,任女士的腦袋裡還有一顆三到四厘米的小型腫瘤。

大夫讓她兩三年複查一次,可任女士這人特別犟,怕花錢。

也就是說,她從未去過。

任女士不知道自已還能活多久,對她而言,往後餘生皆是未知數。

那年暑假新家整理完成後,她還帶著我上街給劉旺買了一雙鞋。

任女士說,這叫將心比心。

如果劉旺收到禮物後,能對我好,她就心滿意足了。

某次任女士針灸不在家時,林先生問我,他是不是活得挺失敗的?

我在安慰林先生的過程中,無意間開啟了他的話匣子。

事情同樣要從我上高中開始說起。

林先生退休後,徹底沒了經濟來源。

他打零工每個月才掙一千,對於我們家的支出來說,堪比杯水車薪。

走投無路的林先生在之前同事的介紹下,還下過幾次礦井。

林先生說,黑礦簡直不是人乾的。

那時候,由於操作不當,一名礦工受了嚴重的傷。

負責人坐車過來,說要帶對方去治療。

誰料,車並未開向醫院,而是拐了個彎直接進了深山。

在山裡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負責人指揮車裡的幾個彪形大漢將那名受傷的礦工活活打死,並偽造成礦難的模樣。

當我問林先生原因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因為打死只用賠一次錢,如果對方工傷落下殘疾的話,治療費用就變成了無底洞。”

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礦工們的耳朵裡,可為了自保,所有人都只能選擇守口如瓶。

林先生聽聞此事後,為了自保決定離開那裡。

沒錯,林先生是想掙錢,可他並不想因為工作成為第二個‘遇難者’。

我們家的經濟狀況越來越差。

正好趕上當時有低保的政策,林先生就想著以下崗工人的身份去申請最低生活保障。

他拿著申請資料跑了很多次,可每次都被駁回。

最後還是有人將此事告訴三叔,他出面幫林先生辦理的低保。

“你三叔啊,是咱家的恩人。要不是他,這事壓根辦不成。”

這是林先生對三叔的評價。

我終於知道自已為什麼那麼軸了,絕對是遺傳自林先生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三叔的舉手之勞,林先生將他視作恩人。

可任女士為家操勞了大半輩子,林先生卻看不到她的付出,連最基礎的站隊都不敢。

後來,就發生了任女士生病的事情。

也是在任女士生病期間,林先生突然對自已的三觀產生了懷疑。

林先生秉信善有善報。

在單位期間,不管哪位同事家裡有事,他都會去隨禮金捧人場。

可他自已遇到事情的時候呢?

那些人卻沒有一個給他打電話的。

禮金?

更別想了!

對於此事,任女士的想法是這樣的。

林先生這人,往好了說他那是有原則;往難聽了說,他那叫古板木訥。

她說,歸根結底,這是因為林先生沒本事。

人就是這樣。

你有能耐,身後就會有一群人捧著你。你家遇到事都不用通知,人家自已就來了。

可不善言談的林先生呢?

他對那群人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所以,當林先生遇到事的時候,他們選擇裝聾作啞,生怕你聯絡他們,給自已添麻煩。

林先生說,任女士的話刺痛了他。

同樣,任女士的話也讓他開始反思。反思自已是不是真如任女士所說,沒本事,活得又失敗呢?

林先生還說,給任女士陪護期間,實在太遭罪了,他想過很多次直接一死了之。

他用誇張的手勢形容著。

醫院只有他一人陪護,可任女士所住的病號床,最少也得兩個人才能推得動。

他想過跟其他陪護的親屬們求助,可每次都不知道怎麼張嘴。

最後還是自家媳婦出面,讓他給那些人買了飯和水果,他才抹下面子向那些人求助的。

林先生性格使然,他的辦事能力是趕不上任女士。

可他照顧自家媳婦的細緻程度,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任女士術後躺在那張病床上,特別虛弱。

為了省錢,林先生就在她病床的旁邊打了個地鋪。

那時的任女士說話都費勁。

他就在媳婦手裡放了兩個礦泉水瓶,告訴她,有事就拿瓶子砸自已。

第二次手術期間,任女士恨不得將自已對家裡的不滿全部發洩在林先生的身上。

任女士發起火時言語的尖銳程度,沒有人比我更瞭解。

林先生說,那時他真想直接從醫院窗戶跳下去,一死百了。

可真等他走到窗邊的時候,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是真死了,孤兒寡母的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他不得不趕緊遠離窗邊。

一種名為責任感的東西,緊緊束縛住他的靈魂,讓他極力剋制自已,不能這樣做。

其實早在祖母鬧事的時候,林先生就意識到這件事是自已母親做的不對了。

可他向來對父母百依百順。

林先生實在無法忤逆父母替任女士做主,就想著趕緊息事寧人。

“那您後來是怎麼突然想通的呢?”

為了給我解惑,林先生繼續說著。

任女士離開小鎮後,林先生還在跟著祖父母住在三五樓,某天,三叔召集大姑家過去開了個會。

大概意思是我祖父母年紀都大了,現在需要兒女照顧。

這次,就由他牽頭。

我大爺家不孝順,把他家丟擲在外。

剩下的,嫁到異地的老姑家、大姑家、他們家和我們家每家每個月給祖父母二百塊錢的贍養費。

林先生並未想太多,將此事如實轉告了自家媳婦,卻沒想到任女士有這麼大的反應。

“我現在剛做完手術,你現在一個月掙的錢一千都不到,咱家娜娜上大學還得用錢呢。咱爸媽退休工資一個月五千多,你自已想想,他們想要的是二百塊錢,還是我的命?”

“再說了,雪梅和榮梅咋樣咱不知道。可咱爸媽的退休工資一直都在老三手裡,最後這二百塊錢出不出還兩說呢!”

“老林,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收拾行李來這邊,咱好好過日子;第二,咱倆離婚,以後你愛給他們多少錢就給多少錢,我不管你。”

怎麼辦?

林先生沒了主意,跟祖父母他們說了任女士要離婚的事情,這才打消了對方的想法。

可笑的是,林先生因為任女士要跟他鬧離婚,最後沒給祖父母交所謂的贍養費也就算了,但其他這幾家也沒了動靜。

就此,贍養費的問題不了了之。

估計愚孝的林先生這輩子都無法忤逆祖父母的任何想法,但還好,他重視和任女士組建的小家。

林先生為了挽回婚姻,只能背井離鄉到遼寧求複合。

來回搬家的過程雖坎坷,但結局還是圓滿的。

哦,對了。

哪怕林先生如今已年過六十,他的性格卻依然綿軟。

任女士說,這輩子她也只見對方發過一次火。

2014年的夏季。

林先生和任女士已徹底在遼寧落居,可當年的配套設施並不完善,他們的社保卻還要在大興安嶺進行繳納。

在這種情況下,林先生主動聯絡了我的大姑也就是她的親妹妹,想讓對方幫二人交一下這筆費用。

大姑一口應了下來,誰料當天晚上就變了卦。

“二哥。我跟我家那口子說了,我們都覺得你跟二嫂不孝順。這事啊,我辦不了,你再找別人吧!”

林先生一聽這話,是真的來氣了。

大姑家的嘉興哥跟我是同一屆的。

任女士當年在市裡給我們陪讀,把寬敞明亮的主臥讓給他,我們娘倆擠在狹小陰暗的次臥裡。

任女士自費給嘉興哥買水果、牛奶;帶他跟我一起去外面吃飯;幫他洗衣服、做飯。

三年,整整三年。

捫心自問,任女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大姑家是怎麼做的呢?

不僅在她生病期間不聞不問,就連被她精心照料三年,那個每天被任女士叫做‘大兒子’的嘉興哥都從未表示過關心,哪怕一次!

林先生離開小鎮之前,大姑還特意上門,向他討要倉房的那塊未開封的案板。(案板,可以理解成巨大的菜板、面板)

林先生早年在當地的木業工作。

那個一米長、用整個木材製成的案板是許多年前他花錢委託同事做的,他本想把這塊案板送給我,讓我以後結婚了再使用。

考慮到自已馬上要搬走,這麼大的案板無法攜帶,林先生忍痛將它送給了大姑。

可現在倒好,讓他們幫忙辦點事怎麼這麼費勁呢?

我的父親生氣了。

他是真的生氣了!

林先生決定跟大姑家徹底斷絕關係。

最後,林先生和任女士的保險是他親自回大興安嶺辦的。

從那之後直至如今,每年林先生都會隻身返回老家看望祖父母一次。

聽林先生說,前幾年大姑父提出請他吃飯,給他賠個不是,一笑泯恩仇。

“你們家的飯,我可不配吃。”林先生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而嘉興哥,他仍然還是任女士口中那個的‘別人家孩子’。

跟嘉興哥最後一次聯絡,是在我大一剛開學的某天晚上。

他發給我一張圖片,上面有個抱著貓、穿著運動服的卡通女生。

“看,像不像你?”

收到他的扣扣訊息時,我還有點感動,甚至特意發了條說說:哥,感謝你依然記得老妹最愛啥!

直至如今,他的頭像用的還是高中時期拍下的,穿著羽絨服眺望未來。

他仍在我的扣扣列表中,但我們從那之後再也沒聯絡過。

至於他本科畢業了、他研究生畢業了、他博士畢業了、還有他2024年要娶媳婦落戶天津了......

關於他的訊息,都是任女士告訴我的。

不得不承認,比起如此失敗的我來說,從小鎮做題家一路走到博士畢業娶妻的他人生履歷堪稱優秀。

嘉興哥考入高中的成績只排在班裡中下游。我依然記得,嘉興哥的改變契機。

那是大姑父第一次參加他的家長會,回來之後說了這樣一番話:

人生長度有限,從時間的角度來說,老天爺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大家都想過好日子,重點是你把心思用在哪,就會在哪有所收穫。

我很佩服嘉興哥這種精神。

認準一條路,不管經歷多少坎坷他都不曾放棄。

可我這人啊,太軸。

每次任女士讓我多學學他的時候,我都會抬槓。

沒辦法,我就是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我承認他的優秀,敬佩他的精神。

可對於他,我是真的喜歡不起來。

誰讓這麼優秀的他,直至如今,仍然對陪讀自已三年的任女士連句最基本的問候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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