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年，奧運五福娃的周邊玩具才流通到小鎮。
當地很多國有企業都被私人老闆承包，就業機會越來越少，更多年輕人選擇拖家帶口到外地發展，從此一去不回。
小鎮人口驟減，林業局根據對應政策不再設立高中。
從我們這屆開始，九年義務教育結束後，學生想要深造只能去市裡繼續唸書。
隨著錄取通知書分批郵寄到各家，有人歡喜有人憂。
和我同年級的嘉興哥考了五百三十多分，成功升入重點高中。
而我則被市裡的普高所錄取。
不甘心的任女士開始自責。她覺得林先生不爭氣，而自已白活四十多年，家裡連兩萬塊錢擇校費都出不起。
在我上高中前的那個暑假，她和林先生一直在冷戰。
祖父生日當天，心情鬱悶的任女士在飯桌上喝了許多白酒。
趁著酒勁，她第一次在婆家人面前訴說自已的委屈。
“爸！媽！林啟蒙打我。”
迷迷糊糊的任女士不知道，婆家人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安慰她。
祖父母該午睡的午睡，該散步的散步，就連三叔一家也覺得她在無理取鬧早就離開了。
像個笑話一樣的她，坐在沙發上又哭又鬧。
任女士也不知道，那天我和林先生哄了她多久，又使了多大勁才將她從祖父家帶出去。
腳踏車是沒法騎了。
回去的路上，林先生揹著任女士一步步踏在回家的柏油路上，我就跟在林先生的身後，用雙手輕拍著任女士的背部，試圖透過這種行為安撫她的情緒。
“昨天他懟了我一拳，還說要把我從樓上扔下去。”
林先生和任女士過了這麼多年，從未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面對任女士口述林先生的種種罪行，我忍不住開口吐槽，“媽，昨天是您撲過來揚言要咬死我爸，他那是正當防衛。再說了，咱家是一樓，就算我爸真把您從樓上扔出去了，估計您連皮都破不了。”
“行了，你少說兩句。”
在林先生的警告聲中，我只能舉手投降。
“你說的對，都是我的錯。”
“是我沒本事，給不了你和娜娜更好的生活。”
林先生的聲音哽咽，一時之間我分不清他是說給任女士聽的，還是隻是單純的自言自語。
任女士向來要強，她曾多次告誡我：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是弱者的行為。
可能那天她自已也覺得難堪吧，鬧夠了之後就趴在林先生的肩膀上無聲抽泣著。
看到這一幕，我們父女對視了一眼。
為了保住任女士的自尊心，我們不約而同的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哪怕此事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們也從未在任女士面前提及過此事。
說實話，任女士是我們家公認的精神領袖。
她最值得我佩服的一點就是，哪怕經歷再多的苦難，她都不會被生活所打倒，總是樂觀積極的活著。
果然不出所料。
第二天一早，任女士又再次恢復成元氣滿滿、幹勁十足的狀態。
“吃完飯過來，咱三口人開個會。”
看來任女士又要發表她的高見了，我跟林先生都磨磨蹭蹭的不想面對。
可我們這點小伎倆還是逃不過她的法眼。
隨著她一聲咆哮，我們父女二人只能火速解決早飯，精神抖擻地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考慮到你從來都沒住過校。昨天我跟你爸商量過了，你上高中這段時間，我去市裡租個房子一邊打工一邊陪你。”
啊？
我本以為高中住校就能逃離任女士的管控，沒想到她竟然打算陪讀！
估計這件事只是任女士的一廂情願，可林先生和她是一夥的，總在無條件支援她的各種決定。
最關鍵的是，任女士從來說一不二。
也就是說，哪怕我反對，陪讀這事也算是板上釘釘了。
同一時間，大姑家也正為嘉興哥即將迎來的高中生涯發愁著。
考慮到嘉興哥和我一樣，每天走讀從未住過校，他們也想要去市裡陪讀，可繁忙的工作讓他們根本走不開。
兩家幾番溝通下來，一拍即合。
任女士租房子給我和嘉興哥陪讀，房租和伙食費兩家各一半。
各家的預算都不高。
市裡雖說比小鎮繁華，可它和小鎮一樣地處於高寒地帶，早些年人們蓋的最高居民樓也就七層。
帶著嘉興哥的大姑父，和帶著我的任女士去市裡實地考察後，終於在老破小的七樓找到了兩家都能接受的房子。
出租屋位於兩所學校的中間位置，我跟嘉興哥上下學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鐘左右就能到。
房子內部不大，開門左側是廚房，長長的走廊正對著衛生間，走廊兩側對稱分佈著一大一小，一明一暗兩個臥室。
大的那間主臥視野寬闊，一年四季日光都能直射進屋子裡，房間裡更是有舒適的彈簧床和一張書桌。
小的那間次臥靠牆位置有一張破舊的鐵質雙人床，窗戶旁邊同樣放著一張書桌。但它處於陰面，陽光從不會光顧。
考慮到嘉興哥在外求學父母不在身邊，任女士決定讓他住那間寬敞明亮的主臥，我們母女住進陰暗的次臥。
面對新挑戰的任女士幹勁十足，開學季到來前，她就在市裡找了兩份工作。
每天早上四點半，任女士起床後先去早餐鋪蒸包子，忙到下午一點吃過午飯後回家休息。
稍作歇息到下午三點，她又到出租屋對面的米線店做服務員，直到凌晨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去休息。
本著省錢原則。
她每天出門之前，都會準備我和嘉興哥早上和中午的兩頓飯，並放在顯眼的地方，方便我們加熱。
她還會趁著休息時間，步行到五公里之外的超市搶臨期牛奶，就為了給我們補充營養。
那時的任女士就像是打了雞血，完全不知疲憊，生活忙碌而又充實。
......
遼寧新家中，任女士第一次跟我談起自已剛到市裡找工作的事情。
從處處碰壁到終於有人聯絡，而且一聯絡就是兩家。
想著多掙點錢的她，和老闆商討後，咬咬牙同時接受了兩份工作。
“當時我就琢磨，我的忙碌你都看在眼裡。看在你媽這麼辛苦的份上，你這學習成績還不是蹭蹭往上提？”
對於那段經歷，任女士不說苦也不說累。
她唯一遺憾的就是之後的事情並沒有按照她的想法和意願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