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死,可名為理智和親情的線時刻束縛著我。我更想好好活下去,但種種強大的壓力卻讓我痛不欲生。
高二開始,我變得孤僻,整個人沉默且憂鬱。
比起參與者,我更像是冷漠的旁觀者。
我總感覺自已像一個孤魂野鬼似的,遊蕩在人世間。
我用冰冷的雙眸觀察著周圍形形色色人們的喜怒哀樂,並強迫自已該根據他們當前的情緒做出合理反應。
為了融入人群,我更是時刻不敢放鬆。
值得一提的是,那年某次我洗衣服時,在自已的校服褲兜裡發現過一張皺皺巴巴的黃紙。
展開一看,黃紙早被水浸透,上面某種紅色染料已暈成一片,看不出原本模樣。
我以為是誰的惡作劇,沒多想便將此事拋之腦後,就連那張紙最後扔在哪,都已記不清了。
在我高二下半學期的春季,任女士那兩份工作獲得的薪水,只有一千五百塊錢。
林先生除了寒暑假我在家的情況之外,從未主動與我聯絡過。
我很想他,但也只能偶爾從任女士的電話中,聽到他的聲音。
可後來任女士不知為何,不滿於原來的兩份工作,又在午休時間兼職了第三份工作。
我一整天都見不到她,更是再也沒有親眼看到過她給林先生打電話。
後半夜被窩中突如其來的冷氣,和每日清晨放在籠屜中尚有餘溫的早點,便是那個時期任女士留給我最深的印象。
某日起床後,我看到旁邊的枕頭上放著一條銀質項鍊,吊墜是尾巴可以自由擺動的金魚。
這是任女士送我的第一個首飾,欣喜若狂的我洗漱後,戴上項鍊對著鏡子比劃了好久才去吃早飯。
“上學期間不要戴,被我抓住扇爛你。”
不愧是任女士!
在我出門前,看到書包旁她留下的警示字條,只能悻悻將項鍊摘掉,放在書桌上。
我討厭高中時期。
不僅因為接觸到的知識越來越難,更因為這個時期,徹底摧毀了獨屬於我的小幸福,比如任女士承諾過的每次生日都帶我去拍照。
高一時我還會期待過生日。
在我的理解中,子女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
我一邊期待獲得任女士的祝福,另一邊在放學後買了一束康乃馨打算回去送給我的母親。
誰知道收到鮮花的任女士說出了這樣的話。
“別整那些沒用的,你就不能學學人家楊嘉興?”
“就你考那點破分,還有臉尋思亂七八糟的?”
從那以後,我對生日再也沒有了期待。
時間匆匆逝去,轉眼又到了我生日的那天。
不同的是,回到屬於我和任女士那間空蕩且陰冷的次臥中。
躺在床上的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還在為沒有給任女士準備任何禮物而內疚著。
直至深夜,那是我第一次清醒的知道,任女士帶著滿身酒氣回到出租屋。
“睡了嗎?”
感覺到對方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裝作剛睡醒的模樣,含糊不清地回答著,“媽,咋了?”
“哦,對了!這個書包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看到那個嶄新的紫色書包靜靜躺在椅子上的我有些感動。
我知道任女士送我新書包是希望我好好學習,剛打算表態自已會努力,卻聽到她繼續說道,“其實我買完就後悔了。”
聽到這話,我張了張嘴沒有言語,而是決定閉上眼睛繼續裝睡。
我一直都知道任女士的傾訴欲很強,哪怕我不搭話她也會自言自語。
於是,擔心露餡的我咂了咂嘴翻身背對著任女士,睜開雙眼盯著牆壁。
“你說你學習都這麼差勁了,我給你買書包有啥用啊?”
果不其然,任女士開始碎碎唸了。
任女士說,林先生打電話告訴她,單位下崗的員工越來越多,自已的工作量還跟之前一樣,可薪資卻是之前的一半。
她勸林先生學學周圍的同事,辭職到其他其他城市另尋出路。
可林先生在這方面執拗的可怕。
他為了拿到之前百分之八十的工資,寧願在單位沒時沒晌的加班,甚至前段時間差點遭遇工程事故當場喪命,也從未想過辭職。
生活的壓力太大了,大到任女士只能在原來兩份工作的基礎上,強撐著再找一份兼職工作。
任女士說她很累,累到每日頭痛都需要吃去疼片緩解,累到一沾枕頭就只想睡覺。
她還說,為了讓我好好學習,她嘗試過各種辦法。
之前還在同事的介紹下,還找到過一個算卦的。
任女士花大價錢從對方手中請過一張黃色符咒,甚至還在對方的建議下,給我買了一條銀魚項鍊。
可我的成績依舊沒有任何起色,讓她感覺心灰意冷。
“娜娜啊,你就不能爭點氣嗎?你學習這麼差,對得起我跟你爸嗎?你學習這麼差,媽活著還有啥意思啊!”
2011年5月19日。
從控訴我和林先生不爭氣,到自述她有多麼不容易,任女士藉著酒勁說了很多很多。
中途她還去衛生間吐了三次,折騰到大半夜才皺著眉頭睡去。
任女士並不知道,和她蓋著同一個被子,面對著冷冰冰牆壁的我,壓抑到無法呼吸。
都說母女連心。
她的苦難,我感同身受。
那天夜裡,我的靈魂彷彿不斷被一種極大的力量撕扯至血肉模糊,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好痛啊!
真的,太痛了。
我卻生怕影響任女士休息,只能面無表情的任由淚水浸透枕頭。
好痛啊!
我感覺自已的心臟被人死死捏住,只能用右手緊緊攥住左手手腕,卻依舊身體僵直,通體生寒。
快要窒息的我,迫切想要逃離這種狀態。
對了!
想起之前的經歷,我死死盯住自已的左手手腕。
身上的疼痛感,應該,大概會抵消心裡的疼痛吧?
想到這裡,我將左手腕遞到嘴邊,用牙不斷撕咬著原本白皙的面板。
嗯。
果然有效。
這種刺激,讓我短暫的清醒過來。
不,這還不夠。
隨著內心那種奇怪的疼痛感再次襲來,我只能繼續之前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直至將手腕上粘稠一片。
實在是太難熬了!
早上四點半。
聽到任女士離開後,我睜開雙眼盯著天花板。
大多數人們還在熟睡,本應萬籟俱寂。
可呼嘯的北風徹底打碎這片寧靜,讓我更加煩躁。
我站在窗邊,想要拿自已的作業本堵住那些怪叫的風,卻又被現實上了一課。
在老舊的出租屋內,風用這種方法是堵不住的。
除非將那些開裂的窗邊填充物剔除,重新打上一層厚厚的膩子。
改變不了環境,只能改變自已。
無法改變環境的我頓時卸了力。
毫無睡意的我只能蜷縮在角落,意識混沌,雙眼直勾勾地看向窗外。
原來,天色由暗轉明是個漸變的過程。
哪怕沒有如主臥那般溫和的陽光,床鋪、書桌、椅子......光線依然可以讓次臥裡所有物品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提示我起床上學的鬧鈴響起。
看到手腕上的醜陋傷口時,我下意識將它藏在袖子中,卻因吃痛弄得自已齜牙咧嘴。
......
遼寧的新家裡,任女士說到自已為我所做的努力時,再次提起那條銀魚項鍊。
“我當時收拾行李,怎麼也找不到那條項鍊了。不會是丟了吧?挺貴的呢!”
那條項鍊,我原以為只是任女士送我的禮物,愛不釋手。
直到後來從我得知那是算卦的告訴她買來給我逆天改命的之後,再也沒有戴過。
可當年離開他們到河北上學,我鬼使神差地將那條項鍊放進了自已的行李之中。哪怕依舊沒戴過,卻將它鎖在抽屜裡,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見任女士滿是懊惱,我搖了搖頭說道,“沒丟。我上學時拿走了,現在在我宿舍呢。”
“哎呀!你這孩子,那麼貴的東西怎麼能放宿舍呢?”任女士瞪了我一眼,再次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媽跟你說多少次了?要好好經管自已的東西。”
“對,嗯,知道了。”
我不斷附和著她的嘮叨,直到她消氣才作罷。
“哎呦,別人都說孩子上大學就懂事了,還真是!”任女士吐槽之後,捂著嘴樂得開心極了,“竟然沒頂嘴?這才對嘛!”
又是別人。
從小到大,我感覺任女士彷彿沒有自我意識,總是活在別人的想法之中。
再說了,我不頂嘴只是考慮到她手術後還未恢復,想讓她趕緊消氣閉嘴,並不是認同她的觀點。
“對,您說的都對。”
想到這裡,我笑著點了點頭,依舊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