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我,錯過了十六歲的他。是遺憾,還是慶幸?

當初我們覺得很重要的人,為什麼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就不再重要了呢?

劉旭東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聯絡過沈青。沈青也沒有覺得意外——就像她明明和嶽丘山住在同一個鎮子卻從未遇見過一樣。

有些人,註定是分別之後,再無交集的。

沈青慶幸她和嶽丘山再也沒有遇見。遇見了又能怎樣?還能再像以前那樣嗎?

這個寒假因為沈國強的再次不回家而輕鬆了許多。曾經以為除非她死,否則這一生都要被哥哥欺負。現在看來,話說得太早。

很多農村的孩子,一旦離開了家鄉,就再也不願意回來。

四姐例外。

沈青那個為愛勇敢私奔的四姐在這個冬天回來了。回來時帶著一身的傷痕,滿臉的疲憊。

她是從四川的婆家逃回來的。沈青回家的第二天,爺爺就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她為什麼逃回來?”對於四姐起初遠嫁他鄉的事,沈青就不太清楚。只是聽奶奶說過,四姐嫁到四川了。

“哎,爺爺嘆了口氣。”他何嘗想把這件事說出來,真是丟死人了。

原來,在四姐初中輟學後,便去了南方一個製衣廠打工。在那裡,她認識了一個四川男孩。男孩長相一般,但是對四姐卻異常的熱情,整天零食水果的不斷送。一來二去,兩個人便產生了感情,年少不懂事,沒過多久,就和他偷偷發生了關係。

後來,四姐就懷孕了。兩個人那時候都是十七八歲的年齡,一聽懷孕,都嚇得不輕。小男孩的家人知道了倒是很高興,白撿了個兒媳婦,於是就鼓動兒子勸四姐結婚。四姐無奈,就告訴了也在南方打工的大伯——當然她只敢說說要結婚,沒敢說懷孕。大伯哪能同意?先不說他從未想過把女兒嫁那麼遠,就說她自由戀愛這件事,那也是大逆不道的。為了阻止四姐,大伯對她除了一頓拳打腳踢的海揍,還把她關了起來。

“大伯不應該打她。”沈青聽不下去了。她知道大伯打起孩子來,是不分輕重的。她曾見他打過五姐,比沈國強打她打得還厲害。

“你大伯那脾氣......”爺爺也不知道他那大兒子隨誰,嘆了口氣,接著說了下去。

四姐被關幾天後,態度柔和了許多,有天她和大娘謊稱要到廠裡結工資,去辦辭職手續,大娘就信了,把她放了出來。誰知道,她這一去,杳無音訊了。

“你大伯去廠裡找老闆要人,人家老闆也不搭理,直接報警說他擾亂他辦公。找男孩的地址,人家也不告訴他。為此他自已氣出了病,一躺就是半個月。後來怕丟人,人家一問你四姐的事,就說嫁到四川了。”

“怪不得,我說怎麼連喜酒都沒喝過,四姐就結婚了呢?”沈青似有所悟。

四姐懷著身孕隨男孩去了四川,一路上顛顛簸簸,受盡了苦楚。原以為此生能和心愛之人相守一生,共同建造美滿幸福的家園,誰知到地方一看,四姐就傻眼了。

家裡不僅窮——房子八面透風,屋頂破破爛爛——地勢還特別偏僻,他們家住在一個大山溝裡,上趟集,都要翻三座山。

當然,這些在四姐眼裡可不算什麼。他只要真心愛她,就夠了。

可後來她又發現,那男孩居然還有一種家族遺傳病——用沈青的家鄉話說,叫“羊羔瘋”——那是一種一旦犯病,就口吐白沫,牙齒緊咬,不省人事。

四姐每次都被丈夫犯病的場景嚇得不輕。他瞞了她這麼多事情,她終於開始懷疑他對她是否真心。

但是,一想到自已既然已經嫁給他了,也只能認命。

可孩子出生後,丈夫對她的態度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對四姐不再是軟言細語,而是動不動厲聲責罵。他讓她屈服於他還不行,還要屈服於他的父母。

但凡她有一點忤逆的意思,換來的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有時候她還會被關在茅房裡,幾天幾夜不讓她睡覺,輪番給她精神施加壓力。

在那個家裡,除了她生下的那個孩子,所有的人都在監視她。她快瘋了,精神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她嘗試過逃跑,可每次失敗過後,換來的都是更猛烈的毒打。她屈服了,變得越來越乖巧聽話,他們才稍稍讓她有喘息的空間。

為了分散心靈上的痛苦,她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

今年秋天,四姐又懷孕了。這家人看她一直安心帶著孩子,又懷著身孕,便放鬆了警惕。四姐便趁著不注意,根據以往逃跑積累出的經驗,終於逃了回來。

這中間異常曲折的歷程,爺爺無法用語言形容。

“他們太狠了。”爺爺老淚縱橫。

“為什麼不報警?”沈青疑惑。

“報警?報哪裡的警?四川那邊的,還是咱們這邊的?要我說,這都是你四姐的命,她該有這一遭。”

沈青不喜歡把事情歸結於命運。不過爺爺說得也對,四姐這種情況,恐怕她自已都覺得活該。

“好在人回來了。”沈青安慰。

“回來有什麼用?又不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了,還不如死在外面。”爺爺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

沈青知道,相較於生命,他們更在乎的是名聲。

“四姐現在怎麼樣?”沈青想去看看。

“看她幹什麼?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離她遠一點,不要像她一樣。”爺爺說著,把手中的旱菸袋往地上磕了一磕,起身走了。

“對了,今年過年,到南地我那過吧!一個人太孤單了。”走出不遠,爺爺又補充了一句。

沈青沒有應答。她其實挺喜歡一個人的,特別是沈國強不在家時的一個人。

沈青想見四姐,可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大伯家的門經常緊閉著,她找了很多借口想進去,都被他們以各種藉口拒絕了。

後來,她想到了一個迂迴的戰術,找到了大伯家的五女兒,打聽四姐的訊息。

“我媽不讓說。”五姐剛開始閉口不談,後來經不住沈青的軟磨硬泡,終於告訴了她一些事情。

“我姐明天就要走了。”

“去哪?”

“去深圳。”

“她自已?小孩怎麼辦?”

“什麼小孩?”五姐奇怪,“我姐沒帶那個孩子回來。我媽說,還好他們沒打結婚證,也沒給那個小孩入戶口。否則,我姐這輩子都留著底子了。”

沈青心裡一驚,四姐竟然拿掉了自已的孩子!她不禁為四姐未來的命運感到擔憂。然而,她也明白四姐的苦衷,在那種環境下,她別無選擇。

“四姐明天什麼時候走?”沈青想去送她。她和四姐雖不是同齡,但卻在一起玩耍的時間最多。

“我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是我聽我媽說,她必須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走。”

趁人不注意?沈青思索了一下,忽然明白了。那就是早上天不亮的時候。

沈青決定熬夜等待。

凌晨五點,她就悄悄躲在大伯家附近的角落裡。寒風吹拂著她的身體,但她心中的溫暖足以抵禦寒冷。終於,在天快亮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沈青定睛一看,只見四姐揹著行囊,默默地朝著村口走去。沈青趕緊追上去,四姐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四姐……”沈青聲音有些哽咽。

四姐停下腳步,兩人相視無言。

“青青,我要走了。”

“四姐......”沈青上前緊緊抱住了她,泣不成聲,卻也沒有其他言語。

想說的話太多,反而無話可說。

“傻瓜,大過年的,哭什麼啊?別哭,我還會再回來的。”四姐輕拍著她的後背。“大過年的,不興哭。我得走了,一會兒人都起來了......”

四姐輕輕推開了她,便轉身離去。

看著四姐漸行漸遠的背影,沈青在心裡默默祈禱,“老天爺,別再讓她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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