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起飛時我的耳朵總是會被堵住,耳膜就像要衝破了似的非常難受,等兩三分鐘過後才會好轉。
我堵住耳朵張開嘴等著不適感消失,在轟鳴聲中彷彿又聽到了餘灼說的話。
昨天我跟他表明心意後,他說:“荷爾蒙上頭而已,喜歡這種東西能維持多久呢?曲江白之前天天曬你們的戀愛記,什麼很喜歡你們一起的日子希望能一直在一起之類的,但你們後來不還是分開了?我猜猜,他抵不住誘惑了吧?你看,這才是本性,所以我們就別談什麼喜歡了吧。”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喜歡是最沒用的東西。”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那一刻,一股荒涼感從腳趾傳上心口,第一次跟人表達心意就被一口否定,好像自已的喜歡真的一文不值。
我想著,就這樣,他說的對,誰又能保證感情經久不變呢?全是新鮮感和荷爾蒙作祟而已,什麼情情愛愛的,全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但我那一刻看著他的眼睛卻又生出了不捨,上一秒我恨不得給這個狂妄的人一拳,讓他再不敢輕視感情,然後摔門離開從此互不干涉。
下一秒過後我卻只想抱住他,狠狠吻住這張總是說出扎人話的嘴。
我會心軟,所以我永遠不可能對他做出狠事,所以我可能會永遠卑微。
下午三點我到達山城,看到一排排的“黃色法拉利”時,煩悶的心情終於好了些。
坐上車後我給餘灼發了個資訊說我到了,他回得很快,但也只有一個簡單的“嗯”字,我退出聊天框又忍不住點進去,如此迴圈幾次還是把手機關了。
說起來挺不可思議的,我和餘灼認識不到一個月卻好像把情侶能做的都做了,他送我去學校,生病的時候彼此照顧,一起上下班,一起去旅遊,同吃同住等,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卻好像度過了漫長歲月。
“老師,前面有條小道,我從那兒拐下去呀?要近點。”
我看了眼窗外,應了聲:“好。”
“這幾天起了好大的霧,看著就不想出門,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回來了,我每天在機場和高鐵站接到本地的客人,就覺得過年的氣息越來越濃了。”
我笑了笑問他:“師傅什麼時候放假呀?”
師傅說:“嗐,我們哪裡有放假一說,頂多除夕的時候回去吃個飯就結束了,過年過節的時候人多,大家都想多跑幾單。”
“蠻辛苦的。”我說。
師傅不以為意道:“現在哪有不辛苦的。”
“嘛,這個霧越來越濃看都看不清,帥哥我開慢點哈。”
“嗯,安全最重要。”我說。
“要得,這麼大的霧如果有太陽可能都照不進來。”
師傅自已嘀咕了一會兒,等紅綠燈的間隙又發語音跟同伴吐槽了一番。
我降下一點車窗讓風吹進來,真奇怪,明明霧就在距離自已幾米的地方,但一旦到了眼前卻什麼都沒了,可我們明明就身處霧中。
車到樓下剛好遇到買菜回來的周女士,也就是我的母親。
周女士對我有嚴厲的時候,但大多時候卻如同大多數母親一般對待孩子時是柔軟溫和又黏膩的。
她看見我時小跑著過來抱住了我:“兒子!”
我俯身拍了拍她的背說:“蔥都掉出來了。”
她把菜放在我的行李箱上饒到另一邊挽著我的手說:“走吧。”
“這次去玩覺得怎麼樣?開心嗎?”
“嗯,我給你買了禮物。”
“真的啊?我兒子長大了,都會給我買禮物了。”
周女士很高興,隨即又改變了語氣看著我說:“我給你轉的那些錢都花完了?才那麼幾天!”
果然是周女士啊。
“就去了一個地方根本沒過癮,等年後打算再去玩一次,剩下的錢也留著下次用。”
想了想我補充道:“要是過年的時候能多收幾個紅包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多玩一會兒。”
“還想著玩,先想著你的論文和工作吧,畢業了準備幹嘛?還不快點準備各種考試!”
周女士是初中地理老師,板起臉教育起人時讓還是學生的我下意識低下了頭。
“當初就讓你準備考研,現在好了,什麼都沒準備,我看你畢業的時候怎麼辦。”
我無奈的笑了笑跟她說:“我四肢健全的還能餓死不成?放心吧,或許我可以去酒吧打工。”
“就這點出息,要真有酒吧願意收留你,我還得去燒高香。”
可不得燒一下,畢竟老闆是姓餘那傢伙。
周女士跟我聊了很多,但隻字不提跟我一起去玩的餘灼,她想當成那只是一場普通的旅行我也只能配合她。
父母知道我喜歡同性是在高二,體育課上做完熱身運動後照例和朋友一起打球,到下半場的時候我退下來讓他們打,朋友中有一位長相清秀看上去幹乾淨淨的男生,他在我旁邊坐下莫名問了我一句:“你跟我是一樣的對吧?”
“什麼?”我不解。
他挨我很近,手臂上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袖傳過來,我有些不適想坐遠些,他卻突然伸手拉住我說:“你喜歡男生。”
我看了他一會兒,他眼中的篤定和自信滿滿的模樣讓我冷靜了下來,我問他:“你怎麼確定呢?”
“過度介意同性靠近,雖然你有潔癖,但太過了反而像是在掩飾什麼,對異性的話題不感興趣,卻會不經意間打量同性。”
“雖然你描述的並不全是對的,但我會認真去想那種可能性。”
他看上去有些懵有些震驚,似乎是沒想到我會接受得這麼快。
可能令我情緒起伏太大的東西實在很少,況且喜歡同性這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
能擁有“喜歡”這種情感就已經是很大的恩賜了。
打完球后因為來不及回家,我們就會在學校的公共淋浴間洗澡。
不知是不是因為一些心理暗示,周圍熱水流淌在面板紋理上的聲音越來越響,明明有門隔著,卻好像能看見一個又一個的身影。
“真是要瘋了。”
那時青春懵懂,為了證明那位朋友所說的是否屬實,當晚我回家搜尋了很多資料,之後也做了一些觀察,發現我好像確實是喜歡男生的。
我不想在未來某一天在有了自已喜歡的人之後才突然跟父母坦白,在我看來,早點說讓他們慢慢接受自已兒子的性取向是最好的。
雖然坦白的那天捱了揍,這麼些年下來他們似乎也沒接受,但起碼知道這個事實。
“晚上想吃什麼?”
“都可以,我先去收拾一下房間。”
“嗯,床單被套都在衣櫃裡,你套上就行,後天除夕要回老家,你收拾收拾。”
“好。”
我的房間一直維持原狀,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好像從搬進來時就一直沒變,書桌上擦不掉的膠和刮痕都還在。
不對,也變了的,牆面有些老舊了,房間裡的東西也在逐年增多。
空蕩的模樣只是因為還沒人入住,一點點被填滿,充滿生活氣息才是它該有的樣子。
隔天父母去買回老家需要的東西,回來時手上拎了很多東西,周女士從購物袋中拿出一包紅包又從錢包裡拿出現金喊我過去封紅包。
看著那少說得有20個的紅包數量我不由感到震驚,問母親:“需要準備這麼多的嗎?”
“對呀,等你工作了就得你來包紅包了。”
突然就變成要包紅包的大人了....
“現在時代變好了,每個小孩幾乎都能收到紅包,真好啊。”母親感慨道。
每個小孩嗎?
爺爺奶奶跟叔叔嬸嬸一起住在老家,每年的除夕和大年初一這兩天我們會回老家,初二接爺爺奶奶到市區玩幾天,老人家喜靜且懷舊,除了一些特殊日子會來市區,其餘時間都待在老家。
其實我也比較喜歡慢節奏的生活,養養花,釣釣魚,傍晚在公路上散步.....
這樣悠閒的日子有錢才行,所以我把它放在了我的後半生。
我常常想,等我到了該退休的年紀,那會兒才是我享受人生這個旅途的開始,儘管我可能已經精疲力盡不再有激情,但對於許多事情,我想我都能看得開了。
除夕夜這天,我們一大家子的人圍在一起吃飯,過年必不可少的就是提問環節,一頓飯下來我也收到了很多“關愛”。
比如:
“要畢業了吧,有什麼打算嗎?”
“準不準備考公啊?”
“工作有眉目嗎?”
“談沒談物件啊?”
等等。
讓我感到心力交瘁。
應付了一番後趕緊躲進房間裡,我拿出手機給餘灼發新年快樂。
他不會主動給我發訊息了,所以由我來。
房門被敲響,二哥手裡拿著果盤走了進來。
“奶奶讓我送來給你。”他指了指果盤說。
我點頭說:“謝謝。”
我小時候特別黏二哥,後來二哥去外地讀書,我們很少見面,之後感情就慢慢變淡了,現在相處起來有些尷尬。
“聊聊嗎?跟我。”二哥坐在我床上問我。
雖然不知道他要跟我聊什麼,但我還是點了點頭說:“好啊。”
“大伯跟我說了你的.....情況,他挺擔心你的,讓我來找你聊聊。”
“我的情況?”
“大伯說你喜歡男生?”
我沒想到他是來跟我談這個的,想來紀同志是看我這麼多年來都沒改掉這個“惡習”,心裡有些急了沒辦法才找了我二哥來。
“對。”我說。
“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
二哥好像是隨意聊著,我不自覺放鬆下來,回答他:“有的,我很認真的在喜歡一個人。”
“那很好啊。”二哥笑著說:“好好珍惜。”
我靠在椅背上也笑道:“我以為你是來勸我回歸‘正常’的。”
二哥聳了聳肩說:“如果你是一時興起的話?”
“當然不是。”
“那我沒什麼好說的。”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我不懂你的選擇,但也不會多說什麼。伯父伯母那邊我盡我所能去替你說幾句話,可你也知道我們身份不同,他們是你的父母自然會想得更多。”
“我知道,哥,謝謝你。”
二哥搖了搖頭出去了。
我點開手機發現餘灼給我發了個紅包,留言是新年快樂,紅包金額挺大,我啞然失笑,發了個影片申請,過了好幾秒他才接,鏡頭對準了扭扭。
“扭扭,來跟哥哥說新年快樂。”
餘灼用逗貓棒戳了戳扭扭說道。
“它要真跟我說了你今晚還睡得著嗎?”
“哦~原來我們扭扭會變成人啊,聽說三花在貓界是大美女,那變成人也是大美人了,扭啊以後就叫你妞吧?快變成人我看看。”
他伸手略帶猥瑣地擼了擼扭扭,扭扭煩躁的“喵”了聲後跑開了。
“看來它是因為嫌棄你才不想變成人的。”我說。
“養不熟的白眼貓。”
“你能把鏡頭轉過來嗎?我實在不想看你的床腳了。”
我聽見他嘆了一口氣,但還是把鏡頭轉了過來。
他下巴冒了些鬍子,看來這兩天都沒有刮鬍子了,多了一些頹廢和野性感。
“吃飯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在床上躺著了?”
“點了外賣還沒到。”
又說:“在家不躺在床上能幹嘛?”
“大過年的就吃外賣啊,不出去跟朋友聚聚?”我問他。
“外賣怎麼了?只要有錢想吃多豪華的都行。”
我有些無奈:“你說什麼都有理,打遊戲嗎?”
“打什麼遊戲,你跟我這種孤寡的人又不一樣,去跟你家裡人聊天吧。”
“可不了,我跟他們一起的話他們巴不得把我從裡到外都問個透徹,還是一個人比較舒服。”
“從裡到外啊~”
他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我,明明隔著螢幕卻如實質一般,我吞了吞口水強裝冷靜。
“我給你留了一個紅包。”我移開視線說道。
“嗯?什麼紅包?”
“壓歲錢。”
本來想十二點的時候告訴他的。
“你個小屁孩給我什麼壓歲錢。”
話是這麼說,但他眉眼中的開心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才比我大了兩歲。”
“比你大就行。”
鏡頭晃動,他站起身問我:“放哪裡了?”
“衣櫃裡那個枕頭底下。”
“你還挺能搞。”他邊說邊翻著。
我笑笑說:“當然沒您給我發的金額多。”
我知道他發給我的紅包裡不只是壓歲錢那麼簡單,還包含了那幾天我去他店裡幫忙的工資。
因為我的喜歡給了他負擔,所以他想跟我劃清界限。
不知不覺間午夜十二點就要來臨,我看著時間跳轉到十二點的時候對餘灼說:“新年快樂餘灼,守歲成功,未來也要健康長大。”
他想跟我劃清界限,可我偏要我們如藤蔓般纏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