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飛行,一路順風無阻,三個時辰,師徒四人總算到達了荒塘。

凡川有言“天圓如張蓋,地方似棋局”,而這荒塘就是棋局西邊的邊界。

還未著地,一陣熱浪便鋪面而來,縱目遠去,只見遠處人煙齊聚的地方上空籠罩著一團黑氣,沒有具體形態,卻無端叫人覺得是個青面獠牙的怪物在護食而衝著來人嘶吼。

易為春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對方來頭不小,她停下劍,回首提醒,“此次沒有我的准許不要私自出動,那東西看著可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

“雲霓都聽師父的!”

雲霓忙不迭擠開了師九安,揚起一張明媚得賽葵花似的笑臉,眼裡亮晶晶地全是對易為春的崇拜。

易為春失笑,見師九安沒有異色,伸手摸了摸雲霓那兩個花苞似的髮髻。

少女滿意地挽上了易為春的胳膊,回首給雲舟和師九安做了個鬼臉,一臉得意地先走一步。

雲舟也笑了,拍了拍師九安肩膀,“小師弟,你莫要將你雲霓師姐的小孩子行徑放在心上,她還小,一貫又被師父寵壞了,沒有什麼壞心思。”

雲舟一向是尋陽殿的和事佬,師父生師妹氣,他就替師妹說話;師妹在師父那裡受氣,他就給師妹當出氣包。

這一個看似雅正實則行事乖張的師父,一個心智小孩一般爭強好勝的師妹,現在又來了一個不陰不陽,半天踹不出個屁來的小師弟,要是沒有他這個大師兄,這個家遲早得散——

師九安卻沒有生氣的苗頭,唇角一揚,“師兄過慮了,我怎麼會生這種小氣?我們還是快點趕上吧。”

這麼好脾氣?雲舟感動了兩秒,“好兄弟——”,他去和師九安碰拳。

可是師弟直接掠過他,大步流星就走掉了。

一定是好師弟沒看見,一定是!

雲舟捏緊了手裡的初一,咬著牙趕上大部隊。

周厭天事先給荒塘發了信,一路走來,荒塘人影不多,滾滾黃沙間高高低低的茅房木屋齊齊排著。

“還是師尊聰明,不按照事先確定的路線進這裡,就能看見很多本地人不願意讓我們看見的東西!”雲霓馬屁拍的哐哐響。

“哦?那師姐看出什麼門道來了?”師九安疑惑的聲音響起。

雲霓對這句師姐很受用,邊說邊搖頭晃腦:“第一,他們窮。第二,這裡乾旱缺水。第三,居民少。”

師九安故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我這眼睛倒是不如師姐的管用。”

雲霓聞言高傲地昂起頭。

雲舟看破不說破,只是勾唇,這傻姑娘,居然沒聽出來別人的陰陽怪氣。

再回頭,師尊也神色如常。

好吧,師尊也沒get到。

雲霓說的沒錯,荒塘的確乾旱,腳下的土石幹得人腳剛放上去就咔嚓咔嚓響。人也的確少,門窗緊閉,幾人行走的聲音和著荒塘的風,倒成了這片土地上唯一的活人聲。

詭異得令人發怵。

就在快要拐過第一個巷角的時候,一個小女孩出現在大家視野裡。

衣衫打著補丁,小女孩跌跌撞撞捧著一個大瓦罐,裡面裝滿了清水,看起來是才去打水的樣子。

看著驟然出現的幾人,她遞過水來,一雙清潭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你的爹和孃親呢?怎麼一個人出現在這裡?”雲舟看著她瘦弱的身軀,不由得擔心。

小女孩怯生生扒著牆的手終於放下來,她似乎感受到面前一行人沒有什麼惡意,雲舟看著這個小東西還捧著這麼大一罐水,心裡覺得她可憐,連忙接了過來。

“爹和塘主都去西邊接仙人去了,家裡只有我和孃親,我來打水做飯。”小女孩吞吞吐吐說出第一句話,輕鬆了很多,亮晶晶的眼睛瞧向幾人的衣裝,“你們也是神仙嗎?和我們廟裡的觀音娘娘一個樣。”

雲霓接過雲舟手上的水,只見瓦罐裡的水還算清澈,她忘了帶上水囊,早就口乾舌燥了。

“師尊,你要喝點嗎?”她捧著水看向易為春。

易為春只是搖頭,將水接過,還給了小女孩,又從乾坤袋裡拿出自已的水囊,丟了過去“這是別人做飯要用的,你喝了別人怎麼辦?”

雲霓連忙接過,面上不好意思起來,“小姑娘,我幫你把水送到你家裡。”

這麼沉的水,對於小姑娘柴火似的四肢簡直是重負,爹孃簡直太放心了些。

小女孩遲緩地點點頭,跟著她,幾人七彎八拐,總算走進了一座房子。

五六間瓦板房簇擁在一起,搭出一個乾淨整潔的院子,算是這一路走來不錯的住處。

小女孩在路上簡單回答了他們的問題,師徒四人這才得知她的名字叫張引娣,父親是在荒塘這一帶販鹽的商戶,算是這個窮塘子的富戶。

“月牙兒,水打好了?累壞了吧?”許是聽見院子裡的人聲,內堂的布簾子被掀開,走出一個荊釵布裙、滿面油煙的婦人,一手正拿著鍋鏟,一手護住看起來有著七八個月份的肚子。

張引娣聽到母親呼喚自已的小名,立刻跑過去抱住了母親,笑得眉眼彎彎,完全沒有剛才和師徒四人相處時的不自在。

做母親的溫柔地撫了撫女孩的羊角辮,看向師徒四人。

“幾位是路過的嗎?我家男人一早就和塘主接高人去了,你們若是不嫌棄嗎,就在這裡歇息歇息,吃點東西吧。”

易為春開口,“多謝夫人美意,但...”

雲霓接過話,“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就是夫人口中所言的高人。”

就在這時,院外就傳來一大群人聲。

“是我家男人回來了。”女人神色有些慌張,轉身就進了廚房,將火催大了些,手忙腳亂張羅著餐飯。

進來的都是男人,似乎是荒塘裡各家各戶湊出來的某種代表。

為首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在五大三粗的一幫中顯得稍微智慧一些,他便是荒塘塘主張伯漢,帶著塘裡的男人在塘口等了一上午,只聽到有人說看見了張三家的妞兒帶著一群白衣人進了塘,這才帶了人過來迎接。

“可算等到高人們了——”張伯漢哭喪著臉,一個大禮就要行下來,身後的漢子們紛紛要效仿。

易為春幾人手忙腳亂將人制止了,這才開口問起具體情況。

這苦水開閘洩洪似的從人們嘴裡流出。

“不瞞幾位說,我們這個地方窮的只有風沙,人都榨乾了還熬不出二兩油,偏偏就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了呀——”

“短短一月,死了七八個人!五六個都是漢子啊!找到的時候不僅那話兒沒了,渾身像是被被燒過一般,還散發著黑氣,一看就不是見光的東西乾的...”

一個瘦猴似的男人被推出來,他渾身抖索著補充,“還有,還有...紅色衣服的,又黑又長的頭髮...”話還沒說完,人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麻布褲子溼了一大塊。

張伯漢忙命人抬出去,連連致歉,生怕幾位神仙似的高人被噁心跑,全塘湊了一年的錢白費了。

易為春皺眉,“張塘主,你來說。”

他擦擦虛汗,作報告似的說道,“除了人命,就是嬰兒夜啼,還有幾個人曾經看見黑色長髮紅色衣服的東西夜晚四處怕飄蕩。”

雲霓抓住漏洞,“我們來時見到許多嬰兒衣物晾曬在房外,又被嬰兒啼哭倒也正常啊。”

雲舟也追問,“按你們方才所說,死掉的男子居多,那其他幾位是?”

張伯漢代表著全塘,一一回答,“仙姑所問,也是老朽一開始所以為,知道後來我家門前也開始出現嬰兒夜啼,可是我家並沒有嬰兒,更何況,那嬰兒夜啼不是一個,彷彿是幾百上千個,啼哭聲也不是一般嬰兒所發出的,其音淒厲慘烈,令人聞之毛骨悚然啊——”

他又朝雲舟拱手,“至於這位小郎君提出的,那也令老朽百思不得其解。死亡者,男性為主,也有幾個婦人,無一例外,都像是遭受火刑一般,焦黑龜裂。男人們...那話兒也都...不翼而飛。”

害人詭異而且沒有規律,的確是比較棘手,雲舟雲霓竊竊私語討論著,師九安只是抓緊自已的行囊,默然而立。

“屍體都還留著吧?”易為春沉思片刻,忙問起。

張伯漢回答,“留著留著,只是塘里人覺著瘮人,在西山處放著。”

荒塘日落的早,殘陽血一樣地鋪滿荒塘的每一塊角落,連月的災難讓這塊人煙之地死一樣的寂靜,似乎發出人聲就會招來不祥和死亡。

東邊天幕開始滲出夜色,今晚怕是來不及了。

“高人們今日不遠萬里,舟車勞頓,想必也累了,今日在張三家早些休息,明日老朽就陪你們一同上西山。”張伯漢賠著笑臉。

“是啊——”想必是事先做了安排,人們陸陸續續離開,最後只留下了張伯漢和張三。

張伯漢見張三家的飯菜房間床榻都準備得沒問題,這才鞠躬離去。

張三牛高馬大,止不住地瞥著易為春和雲霓。

他嬉皮笑臉正想出言,易為春便將自已的劍萬木春往桌上一拍,雲舟雲霓也跟著把初一和十五解下來,三柄劍寒光凜凜,張三囁嚅了一下,臉上的輕浮之意瞬間散去。

“額...吃吧。”

挺著大肚子的張嫂將飯菜擺滿一桌,就起身走進廚房。

“吃!吃!”張三大口咀嚼起來,不顧女兒和媳婦都還沒有上桌。

“張大哥,張嫂和...”雲舟說出眾人心聲。

張三卻滿不在乎地將手一擺,“他們女人,哪有上桌的道理!在廚房吃也是一樣的!”

“你——”雲霓站起來,被易為春摁了回去。

“我看張嫂挺著大肚子,也是不容易,可別把肚子裡的孩子委屈了。”

張三一根筋說完才反應過來得罪了兩個女高人,聽了易為春的話,哪還敢不順著。

更何況,要是張氏這次肚子裡頭的真是兒子,不是委屈張家的長孫了嘛?

他滿臉橫肉的臉上頓時擠出諂媚的笑意,連聲稱是。

最後,張嫂和引娣還是上了桌,就這麼吃完飯。

張三家空房間倒是多,張嫂準備騰出引娣的房間,讓四人一人一間,好好睡一覺。

一人一間,反而不好互相照應,最後幾人只佔了兩間,雲舟和師九安一間,雲霓和易為春一間,兩間房挨著。

暮色降臨,易為春在睡前摸出了千千結,她得把這事辦了。

雲舟和師九安的房裡還亮著,半扇窗戶開著,易為春翩翩來到窗前,正打算扣窗。

“師尊,有事麼?”師九安的聲音響起,只見他手裡拿著一卷術法典籍,一雙眼睛淡淡掃過來,卻掩不住一絲疑惑。

易為春二話不說,千千結就有生命一般纏上少年手腕,絲毫不給別人反應的機會。

師九安微微皺眉,修長的指尖抓住這個黑藤一般的東西,許是用了力,瓷白的指尖泛出粉色,“這是什麼?”

易為春心裡大喜,原來他不知道啊——

那就好編了,易為春立馬換上一副關切的神情,“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修為又低,此次出行師尊難免要多留意你一些,這個器物可以控制你在我身邊,到時候若是你遭遇不測,我也好及時營救。”

一番大話,編的易為春臉不紅心不跳。

千千結,其實是道侶間常用的,只是她暫時尋不到其他合適的,反正效果都一樣,只要保證師九安能夠在她身邊近處無虞就好了。

一來,師九安不會丟了小命;二來,只有師九安在身旁,那撈什子情絲的後遺症才會緩解許多。

“師尊可真是關心我啊——這是單單給我的?”師九安早就將書本放下,一手撫上千千結,澄澈的眼睛深深望向她,似乎要從她眼裡挖出實話似的。

“當然是只給你了!”易為春毫不猶豫。

師九安心裡正冷笑,卻聽她接了下一句,“雲舟雲霓哪有你這麼弱,他們自能獨當一面,只是你需要照顧罷了——”

易為春本就一副菩薩長相,此刻山眉一撇,眼裡流轉著無限憐愛。

“你且好好學著,等殺了這隻妖鬼,便可以長點修為了。”

少年丹田空虛,只是最為普通的資質,這是她收徒後探到的。反正對自已還有用處,到時候分點內丹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什麼難事。

易為春既做完此事,裝作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轉身便消失在早已瀰漫的夜色中。

他真的...有這麼差勁嗎?

師九安抿嘴反省,他在凡川時天賦神力,一人對抗虎狼也勢均力敵,可是,這還不夠,他要能夠像易為春他們那樣,那樣才是強大。

但是,為什麼他勤學苦練卻毫無進展?

少年苦苦思考著,攥緊書頁的手腕暴起筋脈,雪白肌膚上的黑紋顯得更加猙獰。

雲舟去外邊練習御劍,結束後大汗淋漓回了屋。

卻見到師九安一動不動坐在桌前,書頁翻動的聲音刷刷的。

雲舟話多,才想打趣幾句,師九安卻先開口。

“師兄,我是不是很弱?”

雲舟笑了,“萬丈高樓平地起,誰不是這麼過來的,更何況你才上山就拜了師尊,這可是不多見啊——”

他草草洗漱,一邊安慰玉玉的師弟,“放心,你這麼勤學,相必不久既可以築基了!”

師九安不回答,雲舟早就接受了師弟悶葫蘆的人設,見怪不怪睡下。

師九安默不作聲拿起書,燈花炸開,少年倦怠的眉眼擰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記下口訣。

他決不相信,他會屈居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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