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妖怪都逃之夭夭後,美猴王走到劉伯欽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太保!太保醒醒!”

劉伯欽並未昏睡。剛開始時,他閉目待死,後來等了半天,不見妖怪來吃他,反而聽到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於是他壯著膽子,睜開一條縫偷看。他驚訝地目睹了美猴王和三個妖怪戰鬥的全過程。他萬萬想不到美猴王如此神勇,以一敵三,竟然輕鬆取勝。可他還不確定美猴王要不要吃他,所以仍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劉伯欽被美猴王拍了兩下之後,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爬起來。然後撲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一般,哆哆嗦嗦地說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美猴王哈哈大笑,說道:“太保莫怕,我不吃人!”

劉伯欽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說道:“當真不吃?”

美猴王說道:“我若要吃人,何須等到現在。吃人的妖怪都被我打跑了。太保趕緊回家去吧!”說罷,將劉伯欽攙扶了起來。

劉伯欽拱手說道:“多謝猴王神仙救命之恩!”

美猴王笑道:“我不是神仙。我是為了成仙,才不遠萬里地從花果山一路走來,向著西牛賀洲而去。今日我打死了一個妖怪,這才是我成仙之路的第一步哩!”

劉伯欽感慨地說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猴王如此神通廣大,竟然還不是神仙。我素來自以為英雄了得,想不到竟是井底之蛙。”

美猴王笑道:“太保不可妄自菲薄!對於凡人來說,太保的確英雄了得。神仙與凡人本就有天淵之別,豈可同日而語。”

劉伯欽言辭懇切地拱手說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猴王到舍下小住幾日。也好讓妻兒老小、家丁伴當沾點兒仙氣。”

美猴王說道:“我這副模樣,只恐嚇壞了太保的親眷。還是別去了吧。趁著天色未晚,我趕著下山去。”

劉伯欽說道:“寒舍就在西去的路上,正好順路。猴王雖非人類,乍見之下,確實令人生畏。但猴王相貌堂堂,一看就是良善之輩。多看幾眼,便心生親近之感。再加上猴王救了我性命,我只需說明來龍去脈,全家老少定然感激不盡。在下雖然是江湖草莽,也知道知恩圖報。懇請猴王賞光到寒舍小住幾日,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以報大恩於萬一。”

美猴王見劉伯欽盛意拳拳,不忍拒絕,於是答應到他家裡歇息一晚。

劉伯欽欣喜不已,拉住美猴王的手,就要往外走。突然,他想到了什麼,說道:“這頭大蟲當真是虎中之王,少說也有上千斤,雖然死了,也威風凜凜,令人心驚膽戰。就這樣棄之荒野倒是可惜了,不如將他帶回家去,也好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美猴王說道:“也好!我到貴府做客,兩手空空,不成禮數,帶上這個畜生,倒也體面。”

說罷,將插在寅將軍身上的紅纓槍拔了出來,然後輕輕鬆鬆地將寅將軍扛在身上。

劉伯欽見美猴王如此輕鬆便將體型比他大得多的吊睛白額猛虎扛在肩上,禁不住讚歎道:“猴王真乃天生神力也!”

美猴王笑道:“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劉伯欽撿回了自已的三股叉。他握著鋼叉,美猴王扛著猛虎,二人有說有笑地下山去了。

二人走出林子,走過雙岔嶺,遠遠地便看到白雲之下,碧水之畔,一條鋪滿了黃葉的山路曲曲折折地通向一座古樸的山莊。

二人快步向山莊走去,只見那山莊四周古樹參天,幽竹依依。石板橋,白土壁,草門樓,籬笆院。炊煙裊裊,庭院深深,更有那雞鳴犬吠,鹿鳴呦呦。好一座怡然清靜的農家院!

劉伯欽飛奔著跑到院裡,叫道:“小的們何在?”

不一會兒走出三四個家僮,都是怪形惡相,勁裝結束的獵戶打扮。家僮們歡歡喜喜地說道:“太保回來了!”

劉伯欽吩咐道:“小的們,快來迎接猴王英雄。”他說罷,回頭迎接美猴王進內。

美猴王身上的吊睛白額猛虎身軀頗大,險些進不了門。

家僮們看到一隻金毛大猴子扛著一隻千百斤重的猛虎都嚇壞了,慌亂地後退。

劉伯欽說道:“這位乃是神通廣大的猴王英雄,這頭猛虎便是猴王打死的。你們休要以貌取人,怠慢了貴客。還不快快替猴王把老虎接過來。”

家僮們聽劉伯欽解釋之後,才漸漸壯著膽子,七手八腳地去抬猛虎。他們看美猴王扛著猛虎頗為輕鬆的樣子,可三四個身強力壯的家僮險些被猛虎壓扁。還是多虧了美猴王替他們分擔了一半的重量,才勉強將猛虎抬到地上。

劉伯欽趁著家僮們抬虎的空檔,跑進內室,將他和美猴王相遇、他被妖怪捉拿、美猴王降伏妖怪的經過,簡要地和家人說了。家人聽到這等奇聞,將信將疑。劉伯欽與妻子攙扶著母親,走到大院。

劉母和劉妻一眼就看到院子裡碩大的吊睛白額猛虎。他們家祖祖輩輩都是獵戶,大大小小的老虎早都司空見慣,可從未見過如此龐大健壯的猛虎。雖然死老虎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但餘威猶在。劉母和劉妻見了心驚膽戰,大叫“阿彌陀佛!”

劉伯欽說道:“母親莫怕,這老虎已經被打死了!”

劉母定睛一看,只見猛虎的背上老大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嫣紅的鮮血將猛虎的半個身子都染紅了。劉母又唸了幾遍“阿彌陀佛!”

劉母和劉妻又往美猴王看去。雖然劉伯欽之前說過有個神猴英雄救了他,但親眼目睹這麼大一隻威風凜凜的猴子還是有些害怕。

劉伯欽對著劉母說道:“母親,這便是救了孩兒的猴王英雄。”然後,對著美猴王說道:“猴王,此是家母、山妻。”

美猴王拱手說道:“婆婆、嫂嫂,在下乃是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孫悟空,晚輩有禮了!”

劉母說道:“多謝猴王救了我兒性命,請受老身一拜!”說罷,躬身屈膝就要跪拜。劉妻也斂衽欲拜。

美猴王連忙將劉母和劉妻扶起,說道:“舉手之勞而已,婆婆、嫂嫂不必多禮。”

劉母說道:“猴王快快請進!寒舍簡陋,猴王請多擔待!”說罷,便客氣地請美猴王入內。

劉母請美猴王上座,美猴王不肯,扶著劉母上座。

各人分賓主入座之後,家僮們奉上香茶果品。

劉伯欽將今日驚心動魄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眾人聽到妖怪要吃人的時候,都嚇得膽戰心驚;聽到美猴王打倒三個妖怪時,都交口稱讚。

劉伯欽說道:“說來奇怪,那山上我從小走慣了的,竟然不知有那片林子,更不知竟有妖怪盤踞。”

劉母說道:“不知那三個妖怪是個什麼精怪?”

美猴王說道:“特處士是個野牛精,熊山君是個熊羆精,寅將軍則是個老虎精。他們周圍的妖怪都是些山精樹鬼、野獸蒼狼。”

劉母站起身來,雙手合十,感慨地說道:“阿彌陀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劉伯欽詫異地說道:“母親此話何意?”

劉母說道:“你有所不知。那座山名為雙岔嶺,不是因為山上有兩條岔路,而是因為山上有妖怪盤踞,一旦走進了迷霧重重的林子裡,便成為妖怪的口糧,有去無回,踏上陰陽兩隔的岔路。本來這只是個傳說,我也不信。十幾年前,你父親上山打獵,結果一去不回。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後來,他託夢給我,說他被山上的老虎精吃了,老虎精自稱寅將軍,是一隻成了精的吊睛白額猛虎。他說山上危險,讓我勸你不要上山打獵,寧可耕田打漁,安生度日。我當時只當是自已對亡夫憂思難忘,做了個怪夢。一直不敢對人提起。今日聽我兒說起遇險的經過,又聽猴王說起妖怪的姓名。才知道多年前那個怪夢竟然是亡夫的魂魄託夢。都怪我沒有早些把夢境說出來,險些害了我兒性命。”說罷,掩面而泣。

劉伯欽聽罷驚歎不已,說道:“想不到我父親竟然葬身於那個妖怪的虎口。今日那個妖怪的屍身卻被抬進家中,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父親在天之靈,也可告慰了。”

劉妻和家僮們也感慨不已。

劉伯欽安慰母親道:“母親莫要悲傷自責。以孩兒的性子,除非親眼所見,否則絕不能相信。母親即便一早將父親託夢之事告知,我也只當是無稽之談。好在如今雙叉嶺的妖怪,死的死,逃的逃,並且也立誓今後不再害人。母親大可以放心了。”

劉母又啼哭了一會兒,才漸漸平復。

說話間,天色漸漸晚了。

家僮們排開桌凳,端上幾盤煮熟的老虎肉,熱氣騰騰地放在上面。另外鋪排些煎炸蒸煮的鹿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滿盤滿碗的。又擺了幾碟竹筍、木耳、乾菜、豆腐。再用山地榆葉子加水煎作茶湯。飯是黃粱粟米,盛了幾大碗,拿出來鋪在桌上,請美猴王享用。

美猴王想著剛剛交手的妖怪竟然成為盤中餐,便有些感慨。他只隨便吃了一點素菜,喝了半碗茶湯。

吃了晚飯,收拾好碗筷。劉伯欽領著美猴王來到中宅後面閒逛。穿過夾道,只見一座草亭。推開草亭的門,進入裡面,只見四面牆壁上掛著幾張強弓硬弩,插著幾壺箭,樑上搭著兩塊血腥的虎皮,牆根處插著許多槍刀叉棒,正中間擺放著兩張坐具。

美猴王這才知道獵戶人家,原來是這般模樣。

又往後走,是一座大園子。星光昏暗,看不分明,依稀只見滿眼的綠樹紅花。忽然聽到一聲響,跑出十來只肥鹿,一大群黃獐,見到人後,也不害怕。

美猴王說道:“這些獐鹿個個膘肥體壯,想必是太保精心飼養的吧?”

劉伯欽說:“就像城裡的人家,有錢的積攢財寶,有田莊的積聚糧食。而我們這些打獵的,只能養些野獸,以備陰雨天所需。”

美猴王說道:“今日令堂說得有理。山上危險,即便沒有妖怪,也有毒蟲猛獸。太保今後儘量少上山打獵,靠著這些家養的牲畜也夠過活了。省得家人們每日擔驚受怕。”

劉伯欽說道:“猴王說的是。吃一塹長一智。今後我輕易不上山打獵,此外我還要提醒其他獵戶和往來之人,不要進入雲霧繚繞的林子,免得再被妖怪所害。”

美猴王說道:“還是太保想得周到。只要凡人不胡亂闖進妖怪的地盤,想來他們也不敢出來害人。”

他們兩個一邊說話一邊閒走,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二人又回到前宅休息。

次日吃過早飯,美猴王便起身告辭。劉家上上下下哪裡肯放,萬般挽留。

美猴王說道:“多謝諸位盛情。然而在下有要事在身,前路漫漫,實在不敢久住。待他日功成之後,再來叨擾。”

劉伯欽知道美猴王要去萬里之外的西牛賀洲,便不再挽留。親自收拾了些粗糧麵餅、煙燻乾肉,讓美猴王帶上。

劉母和劉妻讓美猴王稍候,她二人轉入內室,過了一會兒,取出兩件虎皮衣裳來。

劉母說道:“這兩件衣裳,是老身和兒媳昨夜挑燈趕製出來的。用的是從被猴王打死的老虎精身上剝下來的皮子。這塊虎皮又大又厚,老身和兒媳費了一夜的功夫才縫好。猴王快快穿上試試。”

劉妻靦腆地說道:“奴家手笨,縫得不好。猴王若不合身,奴家再改。”說罷和劉母二人將虎皮抖開。

只見,一件是虎皮坎肩,一件虎皮馬面裙。

美猴王頓時兩眼發光,歡歡喜喜地連忙穿上。

眾人看了都讚不絕口。

劉伯欽說道:“如此威風凜凜的吊睛白額猛虎的皮子,除了猴王這等英雄豪傑,哪個敢穿在身上?”眾家丁紛紛附和。

常言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

美猴王穿上這身行頭之後,頓時威風八面。他感激萬分地說道:“有勞婆婆和嫂嫂,連夜為我縫製衣物。兩位好巧的手,不曾量過在下的體格,卻也這般合身。婆婆和嫂嫂一番厚愛,在下感激不盡。”說罷,躬身行禮。

劉母和劉妻也連忙還禮。

劉母說道:“些許微勞,算得了什麼。難以報答猴王深恩於萬一。”

劉妻說道:“猴王幾時得了空,記得來寒舍做客。奴家再為猴王多做幾件衣裳。”

劉伯欽也說道:“但願猴王早日功德圓滿,得償所願。到時候,再來寒舍,住上三年五載,讓我好好報答猴王大恩。”

美猴王拱手說道:“多謝諸位深情厚誼,在下銘感五內。時候不早了,在下這便啟程。諸位保重,後會有期。”

劉家上上下下都道:“後會有期!”眾人深情地目送美猴王遠去,直到他消失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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