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季喬回答說：“那個聲音一直在說話，很吵。“
“你能聽到它？”黃澍從剛剛的憤怒忽然轉為了激動，身體都不自覺的前傾，這是個急迫的身體動作。
江季喬點點頭。
周寧一頭霧水：“等等，你們在說什麼？”
剛才不是都快吵起來了嗎？怎麼突然間變成這樣子了？
但沒人解釋她的疑惑，黃澍那張向來沒太多表情的臉透出了狂喜，甚至隱隱有了淚光：“你能聽見！你能聽見！終於有人能聽到了，所有人都說是我的幻想，連醫生都只是讓我好好休息，我根本沒辦法休息，它每天每小時每分鐘每秒都在喋喋不休，我沒辦法思考，也沒辦法專心做事，我都快被它逼瘋了！”
相比之下，江季喬則顯得平淡多了：“它話確實很密。”
黃澍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似乎得罪了他不應該去得罪的人：“你……你能聽見，那你能幫我解決嗎？”
江季喬靜靜看著他，雖然未置一詞，但是清澈見底的眼睛裡卻已經清清楚楚的對映出了對他剛剛行為的譴責。
黃澍被這雙琉璃一般的雙瞳映照得無地自容：“對、對不起，我不應該……不應該這麼封建，這些都是陋俗……”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周圍一直關注著這邊的人都能聽到，聞言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
“堂堂一個大編劇居然對新人演員低頭耶。”
“本來就很奇怪啊，為什麼女生不能坐，封建迷信。”
“劇組都是這個規矩，聽說鏡頭箱被女人坐了會失焦，尤其是來月經的女人。”
“扯吧，人都是媽媽生的，這時候說女人不乾淨了。”
……
江季喬並不想難為他，等他道完了歉，便主動道：“今天沒有夜戲，等下一起喝杯咖啡好了。”
“好好好！”黃澍根本沒想到江季喬這麼好說話。只要能解決他困擾已久的頑疾，對面讓他下跪磕頭都行！
傍晚時分，明霞染紅天空，落日餘暉為校園鍍上淺淺金光，三五成群的年輕學生抱著書推著車在林蔭道上緩行，是很令人鬆弛的情景。
但除了黃澍。
他神經質地捏著手裡的糖包，搓捻一個尖角，眉頭苦惱地皺起來，眼睛時不時往窗外看。
在別人眼裡這是一間安靜的咖啡廳，只有低聲交談的聲音和學生們趕作業時發出的鍵盤敲擊聲，但黃澍耳朵裡卻無比嘈雜。
［有道是，福善禍淫天有理，律輕情重法無私，歷數古今多怪事，高山為谷海生塵……］
“先生您的咖啡，請慢用。”
［……破廟裡頭拜師傅，也不去訪親訪眷，也不去問爹問娘……］
“同學請問這裡有人嗎？”
［鄭二孃善針線，這日裡拿了繡活兒趕集去賣，被一大戶人家的丫鬟看上了花樣子……］
“同學？”
“啊？哦，有、有人，不好意思。”黃澍這才反應過來那個端著咖啡的男生是在問自己，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了來咖啡廳學習的學生。
［……兩情依依，不能相舍，叮嚀了又叮嚀，何止十來番……］
江季喬不是說回去拿件外套嗎，怎麼還沒回來？她是不是後悔了？更有甚者，她是不是根本沒有想幫助我，只是耍我？就知道他沒有那麼好心！
黃澍焦急地想著。
［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越是安靜的環境那該死的聲音的存在感也就越強，黃澍被逼得幾乎坐立不安了起來，神經質地反覆摳挖那袋可憐的糖包。
就在他瀕臨崩潰之際，一道窈窕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視線之內。
黃澍激動的站了起來，差點把桌子碰翻，咖啡都灑落出來，濺了幾滴在桌面上。
江季喬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笑笑：“抱歉啊，黃老師，我在外面遇到了個熟人。”
熟人？黃澍倒是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江季喬在學校裡面還能遇到熟人。順著江季喬的目光看去，卻見咖啡廳外面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正笑著朝她這邊擺手。
女孩正是之前江季喬幫助過的曹琳琳，江季喬回劇組拿了落下的外套，回來的路上剛好碰見曹琳琳下課，兩人便一起邊走邊聊了幾句。
曹琳琳還告訴她，她之前去上的那門宗教學的課程的老師還頗為惦記她。前幾天下課之後還問過曹琳琳，她的朋友到底是哪裡的學生，有機會的話幫忙帶句話，如果有時間還可以繼續去旁聽他的課。
江季喬自然是欣然應允。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解決黃澍的問題。走進咖啡廳，江季喬隨便點了一杯馥郁白。兩人在在靠近咖啡廳門口的玻璃落地窗前的桌子兩邊落座。
看出黃澍眼中的極急切，江季喬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聽到那個聲音的？”
黃澍早就對人說過無數遍自己的經歷，只是無人相信。此時江季喬問他，他不假思索地便答了出來。
“大概就在兩年前，就是我寫那部叫做《烽煙王朝》的歷史劇的時候，就在創作劇本的過程當中，我就開始聽到這個聲音。”
“那天我早上醒來，就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一天24小時都不間斷，講的很多都是民間故事。我幾乎快被他逼瘋，我懷疑我是一直琢磨劇本琢磨到得了精神分裂症，去看過心理醫生，而且換過很多家醫院，但是醫生的鑑定結果說我的精神是正常的。”
“沒有人能聽到那個聲音，那個聲音又是確實存在的。每天不停的在我耳邊迴盪，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我沒有辦法專心做任何事。晚上也要靠安定才能休息。現在需要的安定的量越來越大，我吃三四片才能睡五六個小時，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瘋的……”
黃澍痛苦地搓了搓自己的臉，臉上透露出濃濃的疲倦和鬱色。
江季喬默默等他傾訴完，才問道：“你創作劇本的時候，有沒有出去採風？”
黃澍略一回憶：“有的，因為是歷史劇，我還專門去了一趟那個朝代的都城所在的城市，到他們的宮殿和盧禾之戰遺址去逛了逛，受到了不少啟發……”
說到這裡，黃澍突然一頓。他突然意識到，這詭異的聲音好像就是自那之後出現的。
江季喬看著他，溫和一笑：“黃老師這麼注重傳統。我以為該懂的規矩都會懂的，原來卻也不是。那天有人叫你的時候，你回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