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金索性閉上了有鮮血滲出的雙眼。

他在追憶往昔。

曾經有一位複姓獨孤的劍道聖人,在崑崙雪山劍開天門,為人間帶來了無限機緣福報。

曾經有一個江湖人稱“劍聖第二”的狂悖小子,效仿獨孤十三,失敗後落了個十年不敢出門的下場。

十年前,秋金沒能成功開天。

十年後,秋金重提心氣,要試著再開一次天!

這次,沒有了三千修士的護持和真力援助,只有他一個人。

沒有也好,省得老子分心。

第十式意氣劍招遞出,人間無敵的一劍斬出,霜刃示君。

不動禪師曾有過四字讖語,曰“劈川則開”。

大師到底是大師,算得真準。

“劍君”白川那具本就斷了脊樑骨的肉軀,頃刻即被此劍摧得支離破碎!

莫說什麼真身。

縱是白川的那份元神與陰陽魂魄,都隨著這一劍湮滅得乾乾淨淨,不復存矣。

那座本就有一線裂縫,說是“黃金巨殿”也絲毫不為過的逍遙城,被當場轟碎。

城池不再浮空,碎塊悉數掉落至海中。

劈死了白川,並令逍遙城墜海。

這僅僅是此劍的目的之一。

秋金還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開門”!

和十年前在崑崙山開天的自己一模一樣,這一回,還是在清晨,連時間都那麼的巧合。

秋金握著遞出了這一劍最大的功臣,那柄黑劍“開天門”。

閉關十載的他,幾乎快要鼓出肺腑裡的氣力,嘶聲大喝道:“天門,開!”

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日夜夜。

熬過來了,一切都已經熬過來了。

這一劍斬出之後。

天幕層雲被劍氣劈裂出一條萬里溝壑。

壑內,萬縷神聖無極的金光齊齊灑落。

如同兆億朵金色花瓣於人間綻放。

莫大的氣運。

不計其數的機緣。

如雨直落!

————

平湖鎮。

少年林狗子指著天上的萬丈金光,激動萬分的胡亂叫道:“爺爺,爺爺你快些出門來看啊!天……天門又被開啟了!”

————

桃花派本部。

一個獨臂櫻發的貂服男子,氣態風流灑脫,他與腹部高高隆起的愛妻相互依偎著,恩愛且甜蜜。

腹內胎兒月份已經很大的花顏,笑意款款,輕撫了一下肚子,看向丈夫並溫柔的說道:“卿,幸虧那日在香菱城裡,你沒殺了他。”

姓劍名風的男人,抿著嘴淺淺一笑,頓了一會兒,他在金色天光的沐浴下,故作瀟灑,裝出放鬆坦然的模樣,道出了一句:“畢竟,是我劍風的結義兄弟。”

————

至尊劍宮。

如今已是宗門之主的“小劍侯”王佩,抬頭望著天邊的金光,笑得合不攏嘴,喃喃自語道:“玉兒,你肯定也看到了!你嫁了個說到做到的好男人……”

————

天羅皇城。

宮廷內。

葉一燃、冷桃和王玉兒,三女抱在一起,皆是止不住的熱淚翻湧,哭個不停,顯然因高興和感動到了頂點。

————

同在皇宮內。

拄著柺杖來到了屋外,年老衰弱的春滿樓也忍不住落下淚來,邊泣邊道:“陛下,不……”

老人忽然換了個早年間已經叫慣的稱呼,“老奴還是想喊你一聲‘少爺’。少爺啊,這麼些年,我是做夢也想不到,竟然還能在進棺材之前,看到少爺你實現心中的抱負,不枉了,我春滿樓,這輩子不枉了啊!”

————

秋金以劍宮五十年最強鑄劍開天門,使出了“人間無敵”的第十劍。

強撐著七竅流血的極大痛楚。

在蓬萊島上空,一劍開天。

邁入凌駕於一品至尊之上的那個境界。

成為了當之無愧,再也不會是名不副實的“劍聖第二”!

與其一同跨過了天門險關,成就“超品”之境的。

還有出劍徹底斬斷白川脊柱,給予了劍道君王以致命傷的凌真。

青袍年輕人與秋金聯合斬殺白川開天。

仙界福緣海量入人間。

————

天門輝煌。

有無數的神道仙人立在門後怒斥。

翻來覆去卻也無非就是一些“大逆不道”、“速速退去”之類的言論,聽著並無新意。

凌真只覺得甚是可笑。

年輕人不耐煩的嘀咕了句“真聒噪”,然後便斬出了一劍。

天門頓時裂開一道大縫!

煩人至極的那些“仙人”,俱被青袍謫仙人的這一劍所殺。

仙蛻,即仙人死後的遺蛻,一具具飄落下來。

繼劍神孟九以後,人間第五次開天者,秋金。

而第六次開天之人,為凌真。

五、六兩次“開天”,僅僅差了幾句話的光景。

皆已有了超品境界的秋金和凌真二人。

兩名人族的劍修,直面神明。

那個最後守在仙界大門處的唯一一神。

“吾乃諸神共主,萬能無極玉皇究天大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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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尊自稱玉帝的神明如此說道,“爾等區區凡夫俗子,一介肉身,居然也敢忤逆天道?”

白老虎皮裘衣,秋金狠狠“呸”一口,衝著天上罵道:“什麼究天大上帝?滾蛋,老子請你吃唾沫!”

一襲青色法袍,可斬蛟龍。

年輕人揚起了下巴,朗聲叫道:“天神山莊凌真,今日,問劍於天!”

————

十柄神劍所化的飛劍盡數譭棄,成了不堪用的齏粉。

但十劍被毀掉之前所帶來的那一股殺力,令那尊“玉帝”的金身出現了晃動。

人間第七次開天。

是凌真和秋金在同一刻出劍!

兩位人族劍修,以凡人的身份問劍於天。

神主道行就此湮滅。

“玉皇大帝”的金色法身徹底崩碎。

什麼神?

什麼仙?

不過泥塑木雕的神仙罷了!

人族有劍,一劍蕩九洲。

可屠神,滅仙。

斬盡世間一切高高在上之物。

————

“秋兄,你不跟我一塊兒出去嗎?”

“不了不了,凌老弟,你去吧,你老哥我尚有妻室,實在割捨不下,萬一去了就回不來了呢?”

“那好,秋兄你多多保重,老弟我這就走了。他日有機會還能重回這座天下,一定過來看你!”

“就這麼說定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言語間,青袍年輕人凌真與秋金作別。

獨自從那扇“門”內離開,縱身而去。

————

皇宮大院內。

春滿樓的兩條腿,被綁上了兩柄劍。

一柄是白川的佩劍“一劍破萬刃”,另一柄是黑劍“開天門”。

只是這柄開天門,如今已被天羅國國君秋金改了個名字。

其實,也就只是在前頭添了“劍仙”兩個字而已。

劍仙開天門。

瘦得幾乎沒什麼肉的老人,左腳一劍破萬刃,右腳劍仙開天門。

兩隻腳,劍的名字一共有十個字,有一點點繞口。

以劍為足,鋒尖朝下,可著力的點極小,故需要有人扶著才能勉強站穩。

春滿樓自從殘廢後已久不練武,此時他那兩條腿,有些不由自主的打擺子,哆嗦個不停。

“老春,站穩些啊,你這樣怎麼學我的這門劍法?”

身穿天子龍袍的秋金眉頭皺起,略帶些許不快的說道。

那個被稱作“老春”的乾瘦老人,嚥了下口水,十分無奈道:“陛下,這……這東西,非得學不可嗎?”

秋金肅然道:“當然了!朕之前不是答應過你了,要教你即使沒有腿也能用的劍法。作為天子,理應一言九鼎,說過的話怎可以不做到?”

瞧著春滿樓那副不情不願,不肯好好學的樣子,秋金握拳頭在嘴邊用力咳嗽了一聲,擺出一臉嚴肅表情,“老春,不論你學會我的這一門‘將進酒’需要多久,只有你學會了,才可以喝酒,一年學不會,便一年不能喝,若十年學不會,就十年也都不能喝,知道了嗎?”

春滿樓欲哭無淚,滿臉苦澀,哀聲道:“少……不,陛下啊,看來老奴到死都喝不上酒了呀!”

“少廢話了,有著功夫不如多學多練,說不定一兩個月就會了。”

“老奴可不是陛下這樣的天才,哪兒能這麼快就學會啊?”

“還想不想喝酒了,想喝酒,就給我好好練這將進酒。”

“好好,陛下,老奴盡力去練便是了。”

“這還差不多……朕去找皇后玩去了,你在這裡好好練,莫偷懶。”

秋金忽然回過了頭,“對了,一燃如今已有了身孕,朕長子的名字已經想好了。”

“叫什麼?”

“秋葉,一葉知秋的那個‘秋葉’。”

————

外面的天。

已經很亮很亮了。

太陽高高照,日頭掛三杆。

————

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暢遊著,前頭,突然出現了一絲光亮。

凌真頓時大喜。

手腳並用,朝著那一縷象徵著自由的“曙光”奮力游去……

————

離前方的光明越來越近。

年輕人幾欲失聲而哭。

終於。

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

觀道就此結束。

光明洞內,諸葛結廬再一次用神通手段,幻化出一隻雪白真氣大手。

將某人從霜刃歸墟內一把抓出。

並用快到無法想象的速度,把那個年輕人又重新放回了殤學院三七零一寢的床榻之上。

整個動作真正是一氣呵成,叫人壓根就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因為不存在反應過來的時間。

魏頡撫掌感嘆,“雖然在這歸墟里煉出的超一品境界,無法帶到外頭來,但修為底蘊和實戰經驗什麼的,必然能有所提升。如今,凌真他應該能以三階憑虛巔峰的境界,戰勝五階開光境的修士了,至於僅僅高出一境的四階丹元,對他來說,肯定是不夠看的……”

嬴春沒去理會青衫中年人的話,自顧自的開了口:“且讓我來總結一下此次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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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諸葛大帝時,再不自稱“老夫”的黑瘦老人搖頭晃腦,扯著那副公鴨嗓子說道:“初見秋日何事悲畫扇,此意負盡狂號十五載,逢人痛飲無曾礙刮腸,交朋結友但入風塵裡,金樽清酒定須盡歡愉,紅妝縵綰梳勻上青樓,碧波盪漾山空雨亦奇,耿耿不寐虔誠盼卿時,憑君傳語封侯萬骨枯,死生契闊攜子久成雙,纖雲鵲橋佳期歸路長,血海大仇豈能共戴天,莫愁北境雁蕩雪紛紛,水起簾幕煙寒翡翠來,黃沙會盟伏波親討伐,少年俠情一諾千金重,浩然正氣沛乎塞蒼冥,邪魔神鬼諸祟難覓蹤,縱橫逍遙拔劍沖霄去,萬事易平雄心吞宇宙,幸甚今世含香奉至尊,命中各自東西南北流,倫常五蘊造化照仙都,單于月黑輕騎夜遁逃,稱王拜將功名塵與土,聚散歡苦別離皆虛妄,烈酒在喉胸肺猶滾燙,寒星高懸我血薦軒轅,舉頭三尺霜刃未曾試……校長,如何?”

最後那“如何”兩個字,學院金牌導師嬴春,說得可謂是中氣十足,頗為鏗鏘有力。

白髮白鬚白鶴氅的人族大帝,臉上洋溢著欣喜的笑容,由衷稱讚道:“何其精彩,妙不可言啊!”

剎那間,有燦然無匹的金氣。

自諸葛結廬用來遮眼的純黑紗布裡透射而出。

瞬息,正如萬丈深淵般的盲山光明洞。

其底部,已煌煌然亮如白晝!

出九成力便戰勝了魚幽琮的人族大帝諸葛,自是毫無疑問、毋庸置疑的“劍修”出身。

昔年的諸葛,於千年之前的那場慘烈戰事中出力極多。

斬卻天魔族無數暴虐兇徒。

一劍劈出,曾重創過天魔大帝的脖頸。

其本命劍有二,皆蘊於諸葛結廬的眼中。

一名“追光”。

一名“求明”。

二劍之名合在一起便是“追求光明”。

劍修諸葛,雙目無光。

卻孜孜不倦的追求著光明,連著一座畫地為牢長達千年的盲山洞窟,都被他以“光明”二字起作了字首。

光明洞裡,渾渾噩噩。

千年無有光明。

而此番歸墟觀道,這位人族千古一帝的諸葛結廬,似乎有幸看到了許久未見的“光”。

如同深夜裡一盞點燃起的明燈,可亮人心,光耀千古!

那一束光,是某個青袍年輕人的模樣。

————

榻上,已經離開了霜刃歸墟,重獲自由的凌真,睜開雙眼,胳膊肘支撐著身子,就這樣慢慢坐了起來。

頭腦昏沉至極,且疼得厲害。

這會兒剛醒轉的他,仍有些迷迷糊糊。

視線逐漸清晰後,凌真看到靠近大床的那張木桌旁邊,坐著一人。

是三七零一的寢室長。

殤學院副校長楊劼之子,楊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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