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起的手機自動熄了屏，宋頌望著那道由遠及近的身影出神。
男生闊步走來，腳踩在溼漉漉的地面的聲音格外明顯。隔著層層雨幕，宋頌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想也知道，他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林書山走上臺階，站在公司大門外，與宋頌之間的阻隔僅有一道旋轉玻璃門，他看著她，眼神彷彿在說：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過來。
宋頌把手機裝進包裡，為自己罵林書山“大豬蹄子”的事暗暗道歉。她低著頭，腳踩著短靴小跑出去。
一陣夾雜著寒意的風迎面吹來，好似灌進了四肢百骸，宋頌登時打了個哆嗦，將風衣裹得更緊，再次責怪自己出門不看天氣預報。
林書山上前迎了一步，將雨傘遮在她頭頂，大半個傘面朝她那邊傾斜，讓她從頭髮絲到胳膊都不會被雨淋到。
坐進車裡，宋頌還在打哆嗦，林書山沒急著發動車子，先把空調溫度升了幾度，沒過多久，車內溫度漸漸上升。
林書山從後座拿了條毛毯遞給她，說出見面後第一句話：“不知道今天降溫嗎？出門怎麼不多穿點兒？”
宋頌沒有客氣，把毛毯裹在身上，吸了吸鼻子，實話實說：“不知道。”
林書山：“……”
林書山不跟她廢話，叮囑她繫上安全帶後，他就啟動了車子。
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不停地來回掃，雨點落得密集，仍然持續不斷地模糊視線，前方的路況也不好，正值晚高峰，道路堵得一塌糊塗。
林書山開得很慢，車子走走停停，宋頌忙了一整天，有些昏昏欲睡，但她掐住胳膊不敢睡，她努力保持著高度清醒，生怕下一秒林書山就會問到那個問題。
車裡只有他們兩個，四周都被大雨包圍，無人打擾，正是談話的好時機，他來接她說不定就是打定了主意逼她給出答案。
宋頌集中精神、緊張了一路，然後直到車子開到小區門口，林書山也沒有問她考慮得怎麼樣，連句隱晦的提示都沒有。
甚至，他這一路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
這種事情，他不主動提及，宋頌自然不好意思說，就這麼僵持著，車子開進小區，停在單元樓前。
林書山把雨傘遞給她，終於大發慈悲說出了見面後的第二句話：“回家先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宋頌把雨傘抱在懷裡，看著他的臉，內心瘋狂叫囂：快問我快問我，問我我就告訴你答案！
林書山手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側身，挑起眉梢問：“有話跟我說？”
宋頌頓了一秒，怒氣衝衝道：“沒有！”
不問就算了，憋死你得了！
宋頌推開車門，再用力地甩關上，因為生氣，折騰半天才把雨傘撐開，導致她淋了好幾秒的雨。她頭也不回地衝進單元樓裡，掏出門卡刷卡開門，鐵門重重地關上，徹底隔絕了視線。
林書山透過側邊的車窗玻璃目送她進去，直到看不見才慢慢地收回視線，看著這漫天雨幕，垂眸陷入了沉思。
上次他去宋頌的公司約她吃飯，她謊稱加班拒絕了他，他就知道她在躲著他，所有他沒有再主動找她。
一晃就兩個星期過去，今天是因為下雨了，他擔心她沒有帶傘，下了課就開車往這邊趕，所幸來得及時，沒有跟她錯過。
他說給她時間慢慢考慮，然而半個月過去，她還是沒有給出準確的答案。他故意把車開得很慢很慢，無數次想要問她願不願意做他女朋友，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他不想給她任何一點壓力，更不想逼迫她。
林書山額頭抵著手背，趴在方向盤上，從心底深處生出一股無奈之感。
——
宋頌回到家的第一時間就衝到陽臺，把淋得溼透的衣服收進來，掛在室內一個簡易晾衣架上，然後把窗戶關好，拉上窗簾。
窗外的雨聲漸大，宋頌打消了點外賣的念頭，開啟冰箱門，拿出幾樣食材，準備自己做飯吃。她不會做太複雜的菜，按照教程給自己做了一碗肉醬意麵，用小奶鍋煮了一鍋海帶豆腐湯。
她一個人坐在茶几旁，邊吃飯邊用ipad看電視劇，熱氣騰騰的湯下肚，渾身都暖了起來。
吃完以後，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拿著睡衣去浴室洗澡。
還有一份檔案沒有整理完，洗過澡後，宋頌就拿著電腦上床，升起電腦桌，給自己衝了杯牛奶，小口喝著熱奶，一邊翻譯檔案，偶爾看一眼手機，裡面並沒有新的微信訊息，有的只是兩條垃圾簡訊。
宋頌捧著熱熱的杯子，不由得覺得心煩意亂，時不時走神，在想林書山到底是什麼意思，表白完就沒下文了，哪兒有這樣的？
她越想越氣，仰起脖子一口氣將杯中的牛奶喝光，竟有股飲酒的豪邁感，而後，掀開被子下床去廚房洗杯子。
雨滴落在廚房側邊的窗戶上，淅淅瀝瀝，宋頌把洗乾淨的杯子倒過來放好，走到窗邊檢查窗戶有沒有關嚴實，萬一雨飄進來就不好……
她的視線忽然頓住，樓下的路燈明亮，能看到燈下細細的雨絲飄下的痕跡。燈柱旁邊，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那裡，車前燈沒開，車廂裡也沒有開燈，一時讓宋頌判斷不出車裡是否有人。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輛車是林書山的。
他還沒有走？還是他把車留在這裡，人走了？
宋頌轉身回到客廳，趿拉著拖鞋來回踱步，牙齒咬著手指關節，看了眼牆上掛的鐘錶，距離林書山送她回來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他應該走了吧？
說不定是別人的車，開一樣的車的人多了去了，不一定是林書山。
心裡這麼想，宋頌卻快速地找出一件厚衣服套在身上，拎起門邊立著的的雨傘，急匆匆地走出去。
電梯往下的過程中，她嘴裡唸唸有詞：“我只是出去看一眼，確認一眼我就回來，我才不是擔心他，我只是……懷疑別人偷了他的車。對，萬一有小偷偷了他的車停在我們小區呢？”
話落，她自己也覺得這個說法太牽強了。
宋頌到了一樓，跺了一下腳，走廊的聲控燈亮了起來，她放輕腳步，偷偷摸摸地開啟了單元樓的門，走下臺階。
雨勢相比回來那會兒已經小了很多，她小心注意著腳下，避免踩到水坑，慢慢走到那輛車旁。
還沒等她仔細確認，前面的車燈突然亮起來，嚇了她一跳。
車門推開，下來的人正是林書山，他站在車身旁，瑩瑩白光灑下，淋了他滿身，雨也淋了滿身。
兩人一個站在駕駛座那邊，一個站在副駕駛座這邊，隔著一輛車對望，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宋頌撐著傘，小腿凍得直哆嗦，哪怕親眼看到他在這裡，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你一直沒有走嗎？”
林書山怔在原地，頭髮很快被淋溼了，似乎不敢相信她會下來，他以為他會在車裡對著雨夜獨坐到天亮，不會讓她發現。
“你怎麼下來了？”林書山嗓音低啞。
宋頌才反應過來他站在雨中，連忙繞過車子到他身邊，舉高雨傘，擋在他頭頂：“我檢查廚房的窗戶，剛好看到下面有輛車很熟悉，就想下來看看……”她頓了下，音量提高，“我才不是關心你在不在車裡，我只是擔心有人偷你的車！”
林書山不鹹不淡地“嗯”了聲，望了眼樓上，屬於她的那兩扇窗戶裡還亮著燈，他剛才無聊的時候就看著那兩扇窗，想象著她會在裡面做什麼。左邊那扇窗亮起，她肯定在廚房，右邊那扇窗亮起，她肯定在臥室。
宋頌打了個噴嚏，凍得話都說不清了：“你、你不走嗎？”
林書山把衣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宋頌要拒絕，他強硬地用衣服攏住她。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你上去吧。”
宋頌看著他，皺起了眉毛，這個人怎麼這麼彆扭，真是沒見過這麼一根筋的，遲早要被他氣死。
她拽著林書山的手，把他往單元樓拖：“算了，先回我家吧，大晚上冒著雨開夜車也不安全。”
落在傘面上的雨聲變大，看來這會兒雨又下大了。
林書山頓了頓，折回去把車鎖上了，不然有可能真的被偷。
他被她帶回家裡，這個地方他只來過一次，是幫她搬家的那天，那時候家裡只有簡易的傢俱，幾個月沒來，她添置了很多新東西。
客廳裡多了套小沙發，床頭邊多了一盞落地燈，靠窗邊的地方放了一個白色的晾衣架，方便在室內晾衣服。還有一個網格狀的照片牆，上面綁著一串串星星燈，用小夾子夾了很多照片。床尾放著一塊毛絨絨的地毯，上面堆著幾個玩偶。
小小的房子佈置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空餘的地方，卻透出一股溫馨。
宋頌找出一條幹淨的毛巾遞給他：“你的頭髮和衣服都溼了，先擦擦吧。我去找衣服，你洗個熱水澡。”
話音落地，兩個人都愣住了。
宋頌剛才是腦子一衝動把人留下來，此刻才發現一個要命的問題，她住的是一居室，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床，林書山晚上睡在哪兒？
林書山大概猜到她在想什麼，輕咳一聲，指了指床邊的沙發：“我晚上睡在沙發上就行了，你幫我拿床被子。”
家裡的被子倒是有多餘的，宋頌愣愣地點了下頭，轉身從衣櫃裡抱出一床被子和一個枕頭，放在沙發上。
她去廚房拿了個杯子，給他接了杯熱水：“你吃過晚飯了嗎？”
林書山擦著頭髮，目光定定地望著她，宋頌與他對視一眼就知道了，他一直坐在車裡，能吃的只有空氣。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宋頌鑽進廚房，聲音從裡面飄出來，“但你不能對我要求太高，我只會煮麵。”
林書山客氣道：“謝謝。”
宋頌從冰箱裡拿出西紅柿和雞蛋，站在流理臺前鼓搗，片刻後，端出來一碗西紅柿雞蛋麵，上面撒了翠綠的蔥花，看著就非常美味。宋頌表示，做別的菜不行，煮各種面她可是行家。
趁著林書山在吃麵，她就翻箱倒櫃給他找衣服，他淋了雨，衣服都打溼了，肯定不能再穿了，不然沒病也得弄出病來。
可，她家裡哪兒來男生的衣服啊，總不能讓林書山穿她的衣服吧？
宋頌在衣櫃裡翻來翻去，還真讓她找到了一套男士睡衣。這套睡衣是情侶款，當初在網上看到的時候很喜歡，就把男款和女款一起買了，還想著以後有了男朋友可以跟他一起穿。男朋友倒是沒有，只能給林書山穿了。
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去，把睡衣遞給林書山。他看著她手裡的男士睡衣沉默不語，宋頌解釋：“我可沒有帶男生回來，睡衣是新的，我買給未來男朋友的。”
林書山：“未來男朋友？”
宋頌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她是下雨的時候沒打傘腦子進水了嗎？居然給自己挖了個坑跳進去。
她閉了閉眼，朝他吼道：“你哪兒來這麼多廢話！你到底穿不穿？不穿拉倒！我還不想給你穿呢！”
她說著就要搶回來，林書山站起身，把手裡的睡衣高高舉起，讓她拿不到，在她氣急敗壞的眼神下，悠悠然朝浴室走去。
宋頌瞪了他一眼，她就不該一時心軟把他帶回來，後悔了……
事情已經成這樣了，後悔也沒有用，還是想想晚上該怎麼過吧，讓他睡在沙發上，她仍然覺得不自在，畢竟屋子裡多了個異性。她長這麼大，從來沒跟異性單獨過過夜。
宋頌捂著快要爆炸的腦袋，趕在林書山出來之前迅速爬到床上，假裝心無旁騖地處理工作。
房間裡忽然響起手機鈴聲，她掃了一圈，發現是沙發上林書山的手機。
她下了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一個來自本地的陌生號碼，沒有寫備註。
宋頌看著浴室的方向，擔心是有什麼急事，站在外面敲了敲玻璃門，朝裡面的人喊道：“喂，你的手機響了。”
裡面傳來林書山的聲音，隔著水汽，不是很清晰：“誰的電話？”
“不知道，沒有備註。”
“你幫我接一下。”
“你……確定？”
“嗯。”
林書山很清楚，重要的人他一般都存了號碼，大概不是什麼要緊的人打來的電話。
宋頌走到客廳，猶豫了幾秒，趕在電話自動結束通話前接通了，因為不知道對方是誰，她就沒有率先打招呼，想聽聽對方說什麼，再轉告給林書山。
電話那端，一個柔柔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過來：“學長，是我，曲萌，這麼晚打擾你不好意思，我有道題想要請教你，請問你現在方便嗎？”
宋頌：“……”
宋頌表情微變，看了一眼時間，大晚上的你請教數學題？白天干什麼去了？再說，請教數學題用得著聲音這麼嗲嗎？不知道的以為你晚上吃多了甜的膩到嗓子了呢！
這邊沒有回應，電話裡的小姑娘又甜甜地喚：“林學長？如果不方便的話，我明天過去找你吧？我們老師你也知道，出的題都挺變態的，我是真的需要你幫忙。”
宋頌撇了下嘴角，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你們老師出題變態還是你變態？
擔心對方還要說一些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話，宋頌忍不了了，捏著嗓子故作溫柔地道：“不好意思哦，林學長他在洗澡，有什麼事麻煩你明天找他吧。可以嗎？”
賣萌這種事果然不是人人都做得來的，她有沒有噁心到對方她不知道，反正把自己給噁心到了。
“嘟”一聲，對方掛了電話。
宋頌看著手機螢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這行為怎麼這麼像綠茶婊乾的事？
一般偶像劇都是這麼演的，女主角給男主角打電話，惡毒女配剛好拿到了男主的手機，故意撒謊說男主在洗澡，想要讓女主誤會男主，藉此離間男女主之間的關係……
宋頌咬了咬唇，自言自語：“我又沒有撒謊，林書山本來就在洗澡。不對不對，這語氣還是太綠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