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晌午的,高家的大門卻是緊閉著。

許修遠一連敲了好幾下門,才有一個灰衣小廝從門內走出來。

“老爺今日閉門讀書,不見客,您二位還是請回吧。”

說罷,小廝作勢又要把門闔上。

許修遠怎麼說也是朔方城方圓百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何時受過這樣的輕待,隨行的道童當即就要上前理論,不料卻被老道伸手攔住。

朝著李晏使了個眼神,老道竟是一言不發往回走去。

只走到高家僕僮看不見的拐角,才鄭重對李晏解釋起他這麼做的原因。

“參玄道友,老夫前兩次造訪高家,可沒見過此人。”

李晏心中沒來由一凜,他自然聽出了許修遠的言外之意。

老道士上次前往高家作法,不過是在一週以前,短短一週的時間,就連門口接客的門房都發生了變化,傻子也能看出其中不正常的地方。

高家又不是那種定居在城裡的高門大戶,充其量也就是鄉下土財主的級別,家中的僕僮算上莊丁頂天也就五六個。

這還是高明瀚猝然發了一筆橫財後,重新僱的,乾的最久的都還沒超過一個月。

然而才過了幾天,高家僕僮又換了一批,這裡面要是沒什麼問題,就真的是把兩位道徒當成蠢物看待。

而李晏接下來說的話,也恰恰證實了這一點。

“清虛道友,若是在下方才沒看錯的話,那小廝眉宇間也有淡淡黑氣,這高家看樣子果真問題不小啊!”

撤去眸中的真炁,李晏也同樣緊鎖眉頭。

“可如今主人家不肯見客,你我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誰說進入家宅要經過主人家許可?”

然而許修遠卻露出促狹的笑容,拂塵一指不遠處的高牆,話裡話外的意思不言而喻。

“是極,是極!清虛道友一語點醒夢中人啊!”

錯不了,自己二人,一個是煉炁四重的真修,一個是武道通玄的武者,偷偷拜訪一個土財主家還不是有手就行。

二人對視一眼,找個藉口把道童趕回去陪伴馬伕,接著騰空而起,各自大顯神通地翻入高家。

甫一進入高家,李晏就忍不住遮住鼻子。

“嘔~”

身旁的許修遠養尊處優慣了,更是顯得狼狽不堪,險些就直接吐出來。

修道士以真炁哺育肉身,五感較之常人要敏銳上不少。

故而二人都是第一時間就聞到了院中那股濃郁的魚腥氣味。

遮蔽鼻竅,這才讓自己好受了不少,李晏總算有些理解高明瀚閉門謝客的原因。

只是遠離中庭的外牆處,都能夠清晰聞見魚腥味,但凡有人登門拜訪,不生出疑心才是真的有問題吧!

“我那日過來,可沒有這麼濃郁的味道。”

老道見李晏投來探尋的目光,也是有學有樣地封閉了鼻竅,這才緩了一口氣解釋道。

“參玄道友,等會兒可要小心啊!”

顯然老道也意識到此行並不是那麼容易。

……

高家並不大,在許修遠的帶領下,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內院。

曾祖修建的樓閣庭院,如今不少都已經脫落去原本的漆油,用堊土新砌塗的牆面混合魚腥味,味道怪誕又令人作嘔。

鼻竇間是嗆人的腥臭,正午和煦的暖陽照射在庭院中,卻讓人生不出半分暖意。

彷彿是行走在潮溼陰稠的冰窖中,李晏每每踏出一步,四面八方就傳來陣陣心悸的感覺,彷彿有怪物潛伏在牆角的陰影中,時刻準備著將他吞噬。

“參玄道友,前面就是那日在下做法的地方,若是老夫沒記錯的話,那尊怪誕的河伯塑像應該也擺在那裡。”

《輪迴樂園》

李晏聞言抬起頭,入目是一間古樸莊重的小祠堂。

“裡面有人?”

許修遠見身旁的道徒駐步不前,下意識沉聲問了一句。

“門上還掛著鎖,想來屋中應該沒有人才對,只是在下方才觀以望氣之術,其中似乎有些兇險的地方。”

聽到沒人,許修遠頓時鬆了一口氣。

“那座河伯像,老夫當初也粗看過一眼,是有些異樣。”

來都來了,總不能只是在門口逛上一圈,又灰溜溜打道回府吧。

定了定心中雜亂的思緒,老道朝李晏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伸指朝門上的大鎖輕輕一點。

只聽哐噹一聲,銅鎖竟自己從門上掉落下來,卻是讓李晏開了眼界。

見自己這一手小小地鎮住對方,老道嘴角噙起微微的弧度,吱嘎一聲便推開祠堂的大門。

李晏只是看了一眼,便登時怔在了原地。

尺寬的背鰭,臃腫的魚軀上遍佈細密網狀蛇鱗,六條長滿了吸盤的觸鬚包裹著尖利牙齒的大嘴。

猙獰的惡獸彷彿活過來一般便要朝著李晏撲去。

然而讓李晏愣住的原因,並非是河伯怪異可怖的外表,而是他與自己昔日觀想見過的鯉相,除了六尾觸鬚的的位置不同,其餘的細節彷彿一個模子裡刻畫出來似的。

李晏緩緩抬足踏入祠堂,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除了高家歷代先祖的牌位,就只有簡簡單單一隻香爐,一方香案,一件蒲團,還有一些供奉的香火。

二人又往裡面走了兩步,來到河伯面前。

河伯一口細密嶙峋的利齒,尤且可以看見黯淡黑褐的血漬,如同一頭茹毛飲血的兇獸,細節處神韻勾勒的栩栩如生。

不,不對,這並非匠師的鬼斧神工!

李晏解除鼻竅的封鎖,仔細聞了聞,果然腐爛惡臭的魚腥味下,還有一絲隱約的甜腥氣味。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李晏快速從背後抽出符劍,一劍劈開香案下櫥門的重鎖。

映入眼簾,是一具絕望而又腐爛的軀體。

四肢已被砍去,身上遍佈著猙獰的傷口,有些地方甚至都已經血肉腐爛,滋生肥胖的蛆蟲。

許修遠突然驚疑了一聲。

“這個人老夫見過,不就是那日向我們鬆動口風的僕役嘛?”

死不瞑目的臉上還透出恐懼驚怖的神色,只是這次他卻再也無法向許修遠透露更多的訊息。

偏偏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嘶啞並壓抑怒火的質問。

“誰允許你們,打擾,我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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