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家的這棟樓,顧照陽來過很多次。

在江一鳴夫婦過世以後,他幾乎每個月都來一次,打掃屋裡,檢查檢查是否有需要更換的電器或者物件,除了他,幾乎不可能再有人來。

他給江一鳴家打掃屋子這件事沒有告訴任何人,鑰匙是當時作為遺物留下來的,全都保管在蔣磊家裡,許是害怕睹物思人,蔣磊把東西放在客廳的角落裡,顧照陽拿走他也從未發覺。

被人撞見是半年後,陳昱珩給他打電話,開口就問他是不是在江月家裡,顧照陽手裡拎著拖把嗯了聲,陳昱珩在電話那頭笑,“行吧,你打掃吧。”

顧照陽下了車,用自已的那把鑰匙開啟單元門,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的時候小腿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痠軟,他心跳得很快,卻一直極力地剋制自已的心情,他想,如果不是江月呢。

老舊的防盜門被拉開的時候吱呀叫著,屋裡的人顯然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雙眼因為驚恐 而微微張大,她穿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頭髮被隨意地綰在腦後,看起來消瘦了些,顴骨微微凸起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為堅毅,臉頰上泛著些微紅暈,她眉頭微微簇起,看清楚來人以後有片刻的放鬆,隨即眉眼幾不可查地耷拉了點。

顧照陽站在門口,沉默地盯著幾步之外的人看了許久,此刻江月的樣子同他十五歲時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重合,他第一次感覺到時間在江月身上刻下的痕跡。

“姐。”

他聲音有些顫抖,只喊了一聲姐就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他迅速地觀察著屋裡,只有一件棕色的大衣搭在沙發的靠背上,看起來她也並非準備長留。

江月站在原地,笑了下,語氣也有些哽咽,“好久不見。”

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已一輩子都不會在於江月的對話中聽到這四個字,顧照陽嗯了聲,再開口已經恢復了情緒,“怎麼突然回來了?”

江月笑著,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走到桌邊給他倒了半杯溫水,“公司在這邊有專案,我跟著回來出差的。”

那還走嗎,顧照陽想問。

他接過江月遞過來的水杯,“沒打算住家裡嗎?我看你,沒帶什麼行李。”

江月嗯了聲,“住酒店。”

房間裡有一陣長久的沉默,顧照陽把手裡的杯子放下,站起身又盯著江月看了幾秒鐘,“行,那我就先走了。蔣叔他們去海南過冬了,估計得再過十多天才回來,不知道趕不趕得及見你。”

江月嗯了聲,跟著他站起身,“我估計會在國內待一陣,等他們回來我去看看。”

顧照陽沒說話,邁開腿往門口走,關門的瞬間江月的動作頓了下,“照陽。”

她站在屋裡,幾綹髮絲落在了額前,“新年快樂。”

大年三十,顧照陽笑了聲,“新年快樂。”

門關上的瞬間,他像是落荒而逃一般離開了單元樓,坐在自已車裡緩了會兒才覺得突然一陣的心悸,他閉眼靠在了座椅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被夜空中炸裂的煙花驚醒回過神來,他抬起頭看向江月家那扇亮起的窗,不知怎的,突然覺得輕鬆。

江月看起來過得還不錯,這件事被親眼證實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無比輕鬆。

顧照陽一夜失眠,天快矇矇亮的時候才因為大腦到了疲倦的極限睡了過去,很多年了,他從沒有一夜無夢睡到中午的時候。

他醒來看了眼手機,有一通無機的未接來電,估計也是問他江月的事情,顧照陽起身下床,到廚房冰箱裡拿了瓶水,靠在冰箱上一口氣灌了一半,他拿出手機給江月發了條資訊。

“下午要去墓園。”

“你要不要一起?”

他每年初一都去城南的墓園掃墓,給江一鳴夫婦和顧徵。顧照陽

原本每年初一他都是要回去給婆婆掃墓的,江月沒回國的那幾年蔣磊每每到這個時候都會免不了埋怨幾句,說小妮子不懂事,爸媽葬在這裡也不知道每年回來看看。

江月前一晚從大院離開已經是凌晨,她在家裡客廳坐了會兒,周圍的環境非常吵鬧,隔壁人家過年聚餐的講話聲、電視機裡的節目聲,配合著窗外不斷的煙花,她在沙發上側躺下,臉頰無意識地蹭了蹭柔軟的沙發布料。

這沙發是江一鳴夫婦出事前她最後一次回國時換的,那時候裴陽張羅著說要給家裡裝修,說老房子住了二十多年了,萬一以後江月結婚讓人看著也不好,她離開的時候這沙發還沒有送到家裡,再後來她回來,家裡已經只剩了她一個。

江月回到酒店,公司同事大多都住在一層樓,她按了頂樓的電梯,數著門牌號找到了那間套房,開門的男人穿了件白色的寬鬆T恤,見著她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言睡著了。”

江月瞭然地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跟著男人進了房間,大床上小男孩歪著腦袋縮成一團,旁邊還散落著幾個彩色的玩具,她跟喬仁鈞小聲地說謝謝,男人撇了下嘴衝她揮手。

他們在小客廳裡聊天,男人給她從冰箱裡拿了瓶水,“回家怎麼樣?”

江月嗯了聲,“家裡應該一直有人在幫忙收拾,”她想起了顧照陽,笑了聲,“很久沒回去了,有些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喬仁鈞挑了下眉,他在美國出生,說中文的時候還帶了些口音,“你真的,決定要留下嗎?”

江月轉頭看了眼不遠處正在窗上睡得正香的江言,輕輕地嗯了聲,“江言也三歲了,我不能一直留在美國。”

男人起身,從桌上的袋子裡拿了塊小蛋糕遞給江月,“你可以接受我之前的提議,跟我結婚。”

江月抬起頭看他,喬仁鈞比她大了三歲,幾年前喬仁鈞從全美前幾的律所跳槽來她們公司時她剛生育完開始實習做助理,她晝夜幾乎無休,一邊忙著工作一邊還要照顧江言,萬幸公司的薪水很高,她每個月省吃儉用還可以支付一個保姆的工費。

她一個月內第四次跟喬仁鈞請假時對方扣住了她的申請,一頭紅髮的秘書走到她的工位說經理讓她去一趟辦公室,那是江月第一次跟喬仁鈞正面對話。

男人坐在辦公桌後,見她進來合上了資料夾,他衝她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江月。”

江月嗯了聲,“你會講中文?”

後來男人說,江月是他碰到的第一個可以如此流利地講中文的人,他覺得很有趣,中文聽起來像是音調婉轉的歌曲,只是他們家裡能講中文的人並不多,除了爺爺輩之外,他的父母輩幾乎都只能講片段。

男人詢問他頻繁休假的原因,語氣裡沒有責備,好似只是關心她是否遇到了什麼事情,江月語氣平靜,說自已需要照顧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You married?”

男人有些驚訝,他記得秘書辦公室裡並沒有已婚人士,江月搖了搖頭,沒有解釋更多,喬仁鈞也並未再追問,批准了她的休假並告訴她以後可以不走公司的流程,這樣可以讓她多拿些薪水。

再跟喬仁鈞有交集是兩月後,男人喊她去辦公室,把桌上的一個白色的小袋子遞給他,說是週末參加朋友小孩的一歲生日宴會收到的禮物,是一個淺黃色的奶瓶,他笑了聲,說想了一圈好像能用上的人只有她。

江月跟公司的同事一起午餐時聽人說起了喬仁鈞,說他當年在耶魯法學院是優秀畢業生畢業,短短几年就在律所一路晉升,後來被公司的董事挖來做了分割槽經理,聽說好似結過一次婚,但現在是單身狀態。

後來喬仁鈞聽江月說起這些直笑,他說沒想到這邊的同事也這麼喜歡八卦,他兩隻手扶著江言,那時候一歲多的小朋友剛開始晃晃悠悠地學走路,在一年時間裡喬仁鈞也成了江月家裡的常客。

他很喜歡江言,後來江言開始逐漸開始說話,會含含糊糊喊他爸爸。

床上的人哼唧了一聲,在床上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喬仁鈞站在江月邊上,身子靠著客廳的木質圓桌一隻手撐著桌沿,“江月,你真的是為了小言嗎?”

他眼神很銳利,似有一種洞察一切的明朗,江月覺得可能是之前做律師的職業習慣,她嗯了聲,她知道喬仁鈞在問什麼,他第一次見到江言的時候就發現了。

江言是完完全全的東方面孔,越長大越清晰,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混血的影子,所以即使江月從未提起,但喬仁鈞知道,江言的父親一定是個東方人。

她沒有帶走江言,小朋友睡著以後被吵醒是件很麻煩的事情,喬仁鈞也早已經習慣了跟這可愛的小男孩朝夕相處,即便如此,江月離開前還是跟他說了謝謝。

再醒來是早上十點鐘,她的時差還沒倒過來,前一晚躺在床上卻是沒有什麼睡意,喬仁鈞給她發了資訊,說江言一早想要去看那個大雕塑,那是江言對B市最初的印象,他說他帶著江言出門了。

江月翻身下床,就著礦泉水把昨天喬仁鈞遞給她的那個小蛋糕吃了兩口,洗完澡出來已經臨近中午,她拿起手機想著看看天氣,還沒等她點開天氣軟體顧照陽的訊息就跳了出來。

她猶豫了幾秒,手指在螢幕上敲擊了幾下,“好。”

“我住在南區的洲際酒店。”

顧照陽的車停在酒店門口,閃著雙閃,男人靠在車頭正跟人打著電話,看著江月出來簡單說了幾句便結束通話了。

他穿了件黑色的大衣,凌厲的版型襯得整個人身形頎長十分精神,江月仍舊是穿著前一天晚上的外套,裡面換了件白色的羊絨衫,她揹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直髮隨意地散著,髮絲還有些潮溼。

顧照陽給她開了副駕駛側的車門,沒說話只是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江月輕聲地說了謝謝,上車邊看著顧照陽去開啟後備箱,顧照陽上車時手上多了頂黑色的棒球帽,他把帽子遞給她,“墓園那邊風大,吹得頭疼。”

江月依舊是說謝謝,男人嗯了聲,沒再說話啟動了車子。

墓園在城南的郊區,離江月住的酒店有半小時多的路程,等車子開出了城區顧照陽才開口,“你這幾年沒回來,B市變了不少。”

江月輕聲嗯了聲,車子上的空調開得很足,她被暖風吹著,加上原本時差的關係,腦袋開始混沌昏昏欲睡,她解開了大衣的紐扣,“我開個窗可以嗎?”

顧照陽嗯了聲,江月把自已這邊的車窗放下了些,冷風順著車窗的細縫鑽入車裡,她的腦袋也因此清醒了不少。

“你告訴陳昱珩了嗎?”

等紅燈的間隙他回過頭看向江月,這會兒在日光下他才清楚地看到了江月的臉,她依舊很漂亮,臉頰顴骨的位置多了一些淺褐色的斑點,江月搖了搖頭,顧照陽回過頭啟動了車子,“他挺掛念你的,說朋友去美國的時候如果順路都會請人家去看看你,但後來你搬家就找不到人了。”

他們去墓園給江一鳴夫婦掃了墓,顧照陽對這些事情很熟稔,他拎著從後備箱拿出來的袋子從裡面掏出來各種物件,熟練地給墓前的東西換了新的,拿著溼毛巾擦拭了石刻的墓碑,他把一束白色的菊花遞給江月,“你陪他們聊會兒吧,我去看看老顧。”

回來的車裡兩個人依舊話不多,江月覺得顧照陽變了許多,她開始看不懂這個自已幾乎是陪伴著長大的小孩子,他凌厲了許多,也沉穩了許多。

顧照陽把車子停在了酒店門口,江月猶豫了下,開口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飯?”

男人笑了聲,“想吃什麼?不知道你還吃不吃的慣中餐。”

江月抿著嘴,她感受得到顧照陽的怒氣,可她自覺理虧,更何況本來也有更不能刺激顧照陽的理由,她嗯了聲,“可以,我自已也在家裡常做。”

顧照陽目光落在了她交疊的雙手上,她的手確實比顧照陽的記憶裡粗糙了些,手背上還多了塊暗粉色的疤痕,像是燙傷。

他嘆了口氣啟動車子,“去吃那家炸醬麵吧,你之前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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