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聽到自已想要的回答,也沒反駁珍之的譏諷,他樂呵呵的讓珍之抓緊時間好好想想自已想要他做什麼,不然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

珍之覺得此時的他不像一個打賭輸了的鬼,反而像一個給自已的信徒施捨的神明。

這年頭,欠錢的是大爺!她忍!

黑無常說完這些,捧著嘰嘰怪美滋滋的走了。

珍之看他雙眼放光捧著嘰嘰怪離開的樣子,沒有出聲阻攔。

她知道是嘰嘰怪選擇和他走的。

因為若它不想和黑無常走,它肯定能夠逃脫。

嘰嘰怪既然能窺探人心,它肯定是因為知道黑無常對它沒有歹意,才願意和他走。

挺好,跟著黑無常肯定比跟著她強。

黑無常走後,珍之回到房間準備躺床上休息。

她看到被單上還有嘰嘰怪躺過的痕跡,彎下腰,用手大力的拍了拍拂了拂,鋪平了痕跡,然後她又站起身把自已給嘰嘰怪做的簡易窩扔了。

做完這些她才又躺在床上。

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初到這裡的新鮮感消失殆盡,珍之只覺得日子過得乏味至極。

不管是做人還是做鬼,太閒就容易思考人生,珍之亦如是。

最近她思考鬼生,得出一套結論:其實人類才是真正幸運的。

因為生命的有限性,所以他們更懂得珍惜;因為生命的終結性,所以什麼都可以結束。喝一碗孟婆湯,就又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一切又可以重新開始。不像地府的鬼差,有無盡的時間、無盡的記憶,忘不掉,死不了。

珍之興奮的把她這段時間總結出來的鬼生道理說給覓爾聽,覓爾聽後連連點頭稱讚,盯著奈何橋的眼睛都有了一絲別樣色彩。

珍之心裡驕傲,覺得心靈雞湯甚是有用,於是往後的日子裡她更加勤勉的思考鬼生、總結經驗,以備必要時拿出來這些鬼生哲理唬唬鬼、裝裝ABC。

一日,珍之躺在屋頂曬月光想文案,月光灑在身上輕柔又溫暖,舒服極了,珍之閉著眼睛心想:鬼生不過如此。

這時她忽然感到眼前有大片陰影靠近,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白衣勝雪的玉公子。

珍之愣了愣神,才又連忙坐起來問道“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

“……”

他過來找她了。

過了這麼久,他終於來了。

她有好多話想問,想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裡?是不是沒在地府?為什麼不來看她?

他是她來地府的引路鬼,他是她做鬼後見的第一個鬼,她一早就說過,第一次、第一個好像總帶著點特殊性。

他對她而言亦是如此。

她從聚靈棺醒來後沒看見他,那時她就想問他去了哪裡,只是覓爾不知道,而黑無常不願意告訴她,我還想再問他的,可她知道,以他對她討厭的程度來看,他不會告訴她,甚至還會對她冷嘲熱諷一番,所以她便再沒問過。

現在她終於等到他出現在了她面前,珍之卻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白無常也沒說話。

珍之看著他的臉,又忍不住去看他的手,還有他那盈盈一握的腰…她又想起那天她摸的他微微隆起的健壯胸肌…

兩人一度陷入尷尬的沉默中,當然這個尷尬的感覺僅限於珍之一人有。

珍之不知道這莫名的緊張是怎麼回事,以往她在他面前不是什麼厚臉皮的事都做過嗎,怎麼現在反而這麼拘謹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他們兩個誰都沒開口講話。

白無常安靜的站在那裡,珍之因為坐著,所以與他對視時需要仰著頭,一會兒功夫,她的脖子就有些酸澀了。

珍之想找話題,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整個人顯得有些侷促不安。

白無常倒顯得很平靜,開口說道:“對我來說日子雖久了些,但於你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怎麼竟生疏至此?我看你較之前倒痴傻了不少?我可是囑咐過阿珏要等你魂魄修復好後才放你出來,怎麼?他提前放你了?”

珍之猜他說的阿珏可能是黑無常,也知道他現在是在和她開玩笑,所以聽他這麼說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當然要謝謝他,謝謝他向閻王求情救了她,謝謝他給她安排了差事。

白無常也跟著笑了笑道:“完了!完了!當真更痴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你。”

此時珍之心中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她好不容易想走一回溫情路線,他卻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看著白無常不客氣地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白無常搖搖頭說自已待不了多久,等一下還有公事。

珍之沒好氣得拉了他一下說:“你擋到我曬月光了。”

白無常微怔片刻,搖搖頭無奈的笑了笑,挨著珍之坐了下來。

珍之看他笑了,也跟他笑了起來。

“這段時間你去了人間?”

白無常道:“嗯,有些事情。”

珍之道:“去緝拿鬼魂?我沒死之前一直以為黑白無常緝拿鬼魂都是一起行動,現在看來並不全是,上次你緝拿我時也是隻有你自已。”

白無常道:“這世間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天南海北,若只有我們兩個去引路招魂,豈不累死?地府還有其他鬼差做差事,我們偶爾外出,這次去人間也不是為了緝拿鬼魂,私事罷了。”

珍之心想,那咱倆還挺有緣分,你偶爾出去都能被我遇上。

白無常道:“聽說你在地府過得不錯,差事辦得也不錯。”

“聽誰說的?”

“阿珏。”

珍之道:“他會誇我?”

玉公子輕笑出聲:“看來你們兩個相處的也不錯。”

珍之心想,他怎麼看出來的?

隨後自嘲道:“何止不錯!”

這句話開啟了她的話匣子,珍之開始和他說起了自已來到這邊的很多趣事,說起了自已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說起了孟婆,說起了嘰嘰怪,順便提了黑無常一嘴。

珍之一直在說,這完全符合她話多嘴碎的人設,但這次白無常並沒有讓她閉嘴,他一直安靜的坐在她的旁邊。

珍之偶爾會停下來看看白無常是否還在聽,月光如水灑在他的身上,他周身彷彿籠罩了一層潤澤透亮的光芒,而白衣映著清冷的光輝。

他們離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涼意。

珍之嚥了咽口水,腦子裡蹦出來兩個詞溫潤如玉、熠熠生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玉公子這個稱呼真的很適合他。

珍之忽然想知道他的名字,不是白無常,也不是玉公子,是屬於他自已的名字。

於是,聲隨心動問了出口:“你叫什麼名字?”

“你不知道?”

“他們都叫你玉公子,可我問得是你的姓名,是你生前的姓名。”

白無常愣了片刻,似乎認真的想了想。

珍之好奇道:“還需要想嗎?”

白無常點點頭道:“嗯。時間太久,記不得了。”

“?自已的名字怎麼可能會記不得?”

白無常沉吟片刻道:“太久沒有人喊就忘記了,到了這裡,名字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

“…”

“…”

“怎麼可能只是一個稱呼呢,它代表的是你啊!忘記自已的名字就意味著忘記了自已。”

“是嗎。我真忘了。”

他說的話好像很懊惱,可語氣和表情卻未見半分。

珍之問道:“那我怎麼稱呼你?”

“你就和阿珏一樣喊我阿玉吧。”

珍之不再糾結他的名字,既然他說忘了就當他忘了吧。

反正他讓她稱呼他阿玉,她就稱呼阿玉。

阿玉!

這樣稱呼他,珍之自是願意的!比無常大人、玉公子都順嘴。

“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白無常:“張珍之。”

珍之:“你知道?”

白無常笑道:“我怎會不知,我去人間引你魂魄,總不至於不知你的姓名,說不準我連你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真的?”

白無常:“假的。之前知道,現在忘記了。”

“理解,你連自已的名字都能忘記,貴人多忘事。”

白無常:“……”

“既然你讓我叫你阿…阿玉,做為交換,你就叫我阿珍吧。這個稱呼原本只有惜之才會叫!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惜之是誰!他是我的胞弟,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

“我知道。”

“你又知道?”

白無常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道:“當初你三魂七魄離體,情況危急,我把你放在聚靈棺中施法引聚,可不知為何其中一魄遲遲未歸,我查了你的陰卷,所以你生前的事我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不止吧?珍之覺得沒穿衣服站在大街上的羞恥感又來了…

兩個人沒再繼續說話,忽然一陣兒風吹過,珍之理了理髮絲,嘆了一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定才開口道:“你既然知道惜之,那你……你應該知道他去了何處吧?”

白無常回頭看向珍之,她此時笑意盈盈,一臉平靜,彷彿在和他討論今天的月色。

若不是知道她生前諸事百情,聽出了她聲音的迫切和看到了她面部的肌肉在抖動……他當真就相信了。

白無常雙手負於背後開口道:“就算你知道他去了哪裡又有什麼用?”

“我知道沒用。”珍之咧嘴一笑開口道:“我沒其他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他去了哪兒?那日我被魅打的幾乎魂飛魄散,昏迷之時我做了好多夢……”

其實珍之知道,那些不僅僅是她的夢,她隨著河流漂泊時看到的那兩個小人也不是別人,是幼年時的珍之和惜之。

其實那個場景一直是她生前內心深處最大的痛和遺憾,她生前只要想起那時的場景便忍不住責怪自已。

若她平時能多用點心思照顧惜之;

若她當時沒有一意孤行冒著大雨背惜之出去求醫!

或者說若她當時身強體壯再堅持半刻為惜之找到了大夫,也許惜之後來就不會因為那場高燒而使本來就體弱的身體每況日下。

珍之醒來以後就一直想打聽惜之的下落,可卻無從下手。後來……她被安排到了往生殿整理陰卷,她非常開心,她以為她可以從陰卷中得知惜之的訊息,可是並沒有……惜之死得比她早些,想找到他的陰卷應該不難!她以為她會找到,只不過是時間的原因……可這麼久過去了,她還是沒有找到!為什麼呢!明明惜之只比她早死幾天,在地府也只不過幾秒鐘,可為什麼她找不到他的陰卷?惜之的陰卷能去哪裡呢?惜之去了哪裡?

白無常嘆道:“有些時候,記性太好並不是件好事。”

珍之反問道:“像你一樣,連自已的名字都忘記了就好嗎?”

白無常:“我確實記性不好。”

“……”

“……”

珍之低下頭道:“對不起!”

白無常道:“忘不忘記自已的名字早就不重要了,所以你不需要和我道歉,這些話於我無礙,況且你說的是事實。”

珍之:“真的不重要嗎?如果不重要為什麼還要反覆提起?如果你真的不在意,就不會去想‘忘記’這件事它重不重要。”

白無常:“……”

珍之意識到自已話多了,此刻全沒了方才的神采,她把頭轉向一邊,不敢與他對視。

隨後,她真誠說道:“對不起!我……你……你若知道惜之的去向,請你告訴我。求你了!”

白無常嘆了口氣道:“這次換我和你說對不起。”

“為什麼?”

“我真不知道。”

珍之哦了一聲,心灰意冷的低下頭,道了一聲:謝謝。

兩鬼無話,大概過了一炷香功夫,白無常站起身來,珍之跟著站了起來問道:“要走了嗎?”

白無常點點頭說該走了。

珍之很識趣地哦了一聲便又坐下。

她躺在屋頂,閉上眼睛,睫毛一顫一顫,彷彿被晨露打溼的蘆葦。

白無常看她這副模樣心煩意亂,開口道:“我見過一個鬼魂,或許從他那裡能找到你弟弟的線索。”

珍之聽到後,立馬睜開眼驚喜的問:“誰?”

“今日公務纏身,多有不便,明日此時,你在此處等我,我帶你去見他。”

珍之連連說好,隨後又拱手抱拳再次感謝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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