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年關歲暮，李老師與光頭進行了一次親切對話。光頭像往常一樣，開門後小跑回了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電視里正播放著一場中甲足球賽事，他的家鄉球隊已經連勝七場，正朝著衝超的壯舉邁進。光頭興奮地指著電視螢幕，表示他恰好趕上了這場關鍵之戰。隨著運動員的精彩表現——帶球，過人，傳球，射門，球應聲入網！光頭為家鄉球隊振臂歡呼，祝福他們在賽事收官之戰中再創佳績，終於實現了衝超夢想。在比賽廣告的空檔，李老師拿起了光頭隨手丟在沙發上的新書《恒大傳奇》，並自然地引出了話題：“咱們談談股東分紅的事兒吧？”
“啊——分什麼紅？”光頭愣了一下，隨後模仿著主教練的習慣動作，歪嘴吹了吹腦門，解釋說，“今年公司又沒盈利。”
李老師深感困惑，這半年來，僅憑他個人就為公司貢獻了三百多萬，況且他還主導了影片外包業務，公司怎麼可能虧損呢？況且，公司還有其他幾個小專案進賬。
看到李老師滿臉不解，光頭拿起遙控器調低電視音量，開始解釋：“工資社保、房租水電、差旅食宿，還有各種稅費和人情打點，這些都是開銷呀。而且，你負責的那個專案尾款也沒要回來。”光頭稍作一頓，然後問道，“對了，如果公司搬到南蠻市，你對此有什麼想法嗎？旺財和旺來都同意了，但我還沒有和柱子及你商量過。”
“南蠻市？離北京兩千公里呢？”李老師感慨地說。
李老師回到公司，向股東柱子轉述了今年公司未盈利的情況。一直將光頭視為兄長的柱子說：“光頭這麼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當經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自合夥創業以來，接活一直都是攸關公司生死的大事，然而除了李老師早早接到過一個大專案以外，其他股東似乎至今都還未摸到門路。與此同時，光頭準備帶著旺財和旺來前往南蠻市闖蕩，這讓李老師對公司的發展前景更加沒底。儘管柱子一直對創業懷抱著浪漫主義的想象，但在得知公司瀕臨虧損以後，他也逐漸認清了商場的殘酷，開始與李老師商量對策。經過交流，柱子意識到光頭和李老師的經營理念並不一致，儘管都是為了生存，但方法卻有如南轅北轍。光頭希望透過拉新成員入夥，以便為公司續命，而李老師則想專心做專案“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剛好光頭本週回京辦事，柱子便趁機約了全體股東的時間，準備開一次股東會，總結過往並討論一下公司未來的發展方向。
那天的會議開到要緊之處，光頭在四位股東面前表態：“這大半年，我在金剛石當臥底，就為給兄弟們甩出點活來——我不是個摳門的人——你們可以打聽打聽——幾年前，為了搞定總包的採購，我都沒等人張嘴，就把奧迪車鑰匙送過去了！”
李老師聽得仔細，旺財和旺來默不作聲。柱子執拗於力挽狂瀾，於是就對光頭說道：“你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家裡也沒個主心骨，要不換個人當總經理？”話音未落，光頭的目光幾乎就在柱子的天靈蓋上燒出一個洞來。旺財、旺來意識到柱子的言論太過幼稚，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柱子又拿股東章程說事：“公司章程上寫著股東有權表決誰當總經理。”
輪到光頭開口，半年來的“陳芝麻爛穀子”，被他講得氣不打一處來。之前涉及支出一半“居間費”的事，的確是李老師為堅守對介紹人的承諾，說服了各位股東，然而卻並未換到順利回款的結果。柱子壯著膽，進而又提出了讓光頭公開賬目的主張，畢竟財務由他把持已久。股東會開到這一階段，股東們都開始對當年公司未盈利而議論紛紛起來。
柱子說個沒完沒了，繼續講著讓光頭讓賢給李老師的主意。光頭被這喋喋不休激怒了，他莫名地抄起一罐可樂，然後奮力砸向一旁。“噗呲——”一聲，門口的玻璃隔斷被洞穿，碎玻璃濺落得到處都是，扭曲的可樂罐滾落在牆角汩汩冒氣。這一幕的出現，讓柱子被嚇得愣在原地，旺財迅速關上門，以隔絕外屋員工的窺視。李老師感受到了光頭的憤怒，卻沒想好如何化解這一局面，只是覺得自已與眼前光頭是那樣的貌合神離。旺財和旺來輪番安慰起光頭。光頭揉著發紅的眼圈，試圖平復呼吸，只見他嗓音沙啞地說：“我不是衝兄弟們！今年不知怎麼了？我他媽喝涼水都能塞牙縫——跟進了七八個專案一個也沒中——上禮拜開車懟上一個開車門不長眼的傢伙——這回在機場又和一個加塞的混蛋打了一架——”
光頭髮完脾氣後，帶著旺財旺來氣沖沖地離去。李老師和柱子面面相覷，氣氛有些尷尬。李老師開始回憶起與光頭共同度過的點點滴滴，那些感動和溫暖的瞬間再腦海中一一浮現。他回想起在朋友公司與光頭偶然相遇——半年後被光頭邀請加入金剛石公司——光頭為他去高校講課打掩護——光頭與柱子一起安慰競爭失利的他——在金剛石裁員潮發生時，光頭公開了地下的紫寶石公司——光頭力排眾議，半賣半送了李老師不少股份——李老師僥倖簽下五百萬大單——光頭被調往南蠻市受盡委屈，又帶走旺財旺來——光頭提出口號“結伴天涯，青春無悔”——那個大專案完工後客戶驗收很不積極——主任突然要求李老師到場配合領導參觀——那天半夜，在高速公路上，是我陪在李老師身旁一起研究要回尾款的辦法。與李老師徹夜同行的那一年，我剛好二十五歲，顯然有我的輔佐他才能實現那個口號“結伴天涯，青春無悔”。我猜直到那一刻，李老師才真動了離開光頭的心。光頭是否會把撞壞寶馬車的罪責遷怒於李老師？柱子、旺財、旺來是否會追隨光頭移民到另一個城市？李老師領教過旺財、旺來對光頭的言聽計從，即便是把法人掛在他倆名下，再以他倆的名義去打官司，他倆也百依百順。李老師不甘心成為這樣的小角色。李老師對我有過承諾：“出差不白出，等我好訊息！”
李老師回到辦公室，望著窗外的晚高峰車流，回想起光頭最初將他帶入金剛石總部大樓時的驕傲時光。李老師認為光頭對他有過知遇之恩，因此他選擇寬宥光頭的任性，並以一名下屬的身份反思自已。他明白人心易變，眼前的光頭已不再是昔日的忠厚長者，反而更像是在因賭運不利而發怒的陌路人。漸漸地，腳步聲由遠及近，窗前浮現出柱子的身影。
“李哥——”柱子說，“我入股那四十萬要是打了水漂，我老爸非跟我拼命不可？”
“有我在你賠不了！”李老師說。
李老師坐回辦公桌，開啟電腦，針對縣長等人提出的一系列要求，編排出一份影片修改意見。這一份將要交給外包團隊的修改意見，不僅標識出了每一秒改什麼，還明確了創作思路。如果按此意見進行最佳化，影片質量必然能夠提升一級。這紮實的導演功底，令柱子讚歎不已。下班以後，李老師繼續加班，他登入專業網站，不停吸收知識的營養，毫不鬆懈地繼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