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賈府裡,賈母正在罵王夫人。

王夫人將賈寶玉帶回去後,剛開始還不敢聲張,只叫了大夫偷偷來瞧。

大夫來了說是驚著了,吃一帖藥發散發散就好。

賈寶玉卻一直呆愣愣的,不笑不說話的,叫他也不理人,好在喂他,他還知道吃,牽著他,他也走,倒似了個提線木偶。

王夫人又驚又怕,忙又請了大夫來看,那大夫不敢多說,只說先吃著藥看看,若是不放心,就請有法力的高僧念念經。

若是請僧人道士來家,那勢必就會驚動賈母,她指定又是一頓排頭!

王夫人正左右為難間,賈母那邊遣人來問賈寶玉回來了沒有。

王夫人這才發現已經快天黑了,做什麼客,也該回來了。

她知道瞞不住了,索性就去回了賈母,避重就輕地將事情說了,只罵秦鍾勾壞了賈寶玉。

賈母顧不得罵人,忙去看賈寶玉,見賈寶玉失了神的模樣,頓時就哭了出來,一疊聲地喊著我的兒。

卻也奇怪,她一喊,賈寶玉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叫了聲老祖宗,倒進她懷裡就哭。

賈母知道這是沒事了,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哄著賈寶玉睡了,這才將王夫人叫去說話。

王夫人免不得一頓恭維,說賈寶玉還是和賈母親,賈母一喊他就回了魂云云。

賈母只不理她,王夫人訕訕恭維了一會,見賈母還是不說話,只得絞盡腦汁想話題,好讓自己脫罪,便又道,“襲人那個孩子是個好的。

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在看戲說笑,只難為她還惦記著寶玉,巴巴去了前院尋,真真老太太調教出的人都是一等一的”。

襲人原是賈母房裡的丫頭,是以王夫人才會這麼說。

“她一向是個好的,難得又對寶玉盡心,又勤勉,今兒若是寶玉那幾個小子肯聽她的,也不至於出了這般醜事來!”

賈母本不想睬她,聽到這實在忍不住罵道,“你這個做孃的是死的不成!你也是在場的!

你倒知道誇襲人盡心,你呢?寶玉被人勾著淘氣的時候你在哪?

竟是不如一個小丫頭看得清楚!

你怎麼就不想想襲人一個丫頭為什麼非得不顧臉面地往前院跑,管爺們在外頭的事?”

王夫人一愣,“母親是說襲人事先是知道的?那她怎的沒來和我說?”

賈母氣得連連冷笑,“你倒是好意思問!你一個做孃的,連兒子在外尋摸什麼都不知道!”

王夫人張了張嘴,想說寶玉從小就被她這個祖母抱走了,連她這個娘想親香親香都不得,這個時候倒是知道她是寶玉的娘了,只她到底不敢,拼命忍下了。

“不知道也就罷了,看到寶玉關門閉戶的,也不知道給寶玉遮掩遮掩,還帶著那麼多人去拿他們!

竟還帶著姨太太家的人,連為兒子避諱著都不知道!”

王夫人實在忍不住解釋道,“老太太,寶玉才十二歲,我哪裡想到那下賤的竟敢勾著寶玉做出那樣的事來!

那止戈院中處處是刀啊槍的,我也是怕寶玉淘氣傷著了自己”。

賈母幾乎想朝她扔柺杖,怒聲喊道,“我剛剛說話,你根本不在聽是吧?

就算你剛開始不知道,後面瞧著那光景還能不知道?

咱們家裡也不是沒有演武場,那些個刀啊槍的,都在前院放著,你見過誰躲在房裡玩刀了!

說你蠢笨,你還不服氣,但凡你能有鳳哥兒一半靈光,寶玉也不會被你唬丟了魂!”

王夫人沒想到弄得賈寶玉唬丟了魂的竟成了自己,登時張目結舌。

就在這時,王熙鳳來了。

王夫人這時候倒是反應快,恍然賈母剛剛為什麼總不理自己,原來是在等王熙鳳來!

她不信自己這個兒媳婦,寶玉的親孃,倒是叫了個孫媳婦來!

叫她的臉面往哪擱!

王熙鳳向來是個精的,知道今天事情不對,哪裡敢冒頭?

只賈母叫她,她再不願,也只能硬著頭皮來了。

果然,賈母一張口就問,王夫人帶賈寶玉回府後,薛府那邊的情況。

王熙鳳不敢撒謊,卻也不敢說自己大致猜到了,只能避重就輕答了幾句。

賈母重重一敲柺杖,“好啊!都欺負我老了,糊塗了是吧!連你也敢瞞我!

其他我也不管,我只問你,我好好的寶玉怎麼就被人唬成了這樣?”

王熙鳳嚇得立即就跪下了,哭道,“老祖宗,實在不是我敢瞞老祖宗,實在是我根本就不知情啊!

薛家的那個內管家進了後院如此這般一說,我也只能插科打諢的混過去,難道還能追著人家問不成?”

賈母聲音沉沉,“姨太太家那個內管家,我也見過,最是個伶俐的,怎麼會大庭廣眾之下說那樣的話?她們自己家的姑娘可是也在的!”

賈寶玉和秦鍾在薛家弄出那樣的事來,她們固然沒臉,薛家難道又有臉了?

這樣的事要想人不知鬼不覺不容易,明面上遮掩過去卻再簡單不過,薛沉家的為什麼非得似是而非地說出那番話來?

王熙鳳下意識看了一眼王夫人,她雖不知道具體情況,但她認識薛沉家的,也知道她向來精幹玲瓏。

今天卻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多半是自家姑媽一怒之下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才叫人家迫不及待地撇清,好防著日後被反咬一口。

賈母眯了眯眼,“王氏,你將寶玉接出來後,說了什麼?”

王夫人也反應過來了,頓時大怒,“我說得難道不對?我將寶玉交給蟠兒,他一個做哥哥的不說顧著些弟弟,反倒讓寶玉到處亂跑,還叫人勾著學壞了!我罵他幾句怎麼了?”

賈母,“……”

她怎麼就代老二聘了這麼個蠢婦?

王熙鳳小心翼翼問道,“太太,除了罵蟠兒外,可還說了什麼?”

那種情況下,不求主人家幫忙遮掩,還罵人!

王熙鳳也是無語了,但主人家的事,王夫人又是薛蟠嫡親的姨媽,薛沉家的畢竟是個奴才,肯定不敢因為懷恨就說出那番話來。

定然是王夫人還說了什麼,叫薛沉家的生怕自己擔了責,受薛太太責罰,所以才先嚷了出來。

“還說了什麼?不過就是罵小子們不盡心,尋了個由頭遮掩過去罷了”。

王熙鳳心頭一跳,急聲問道,“太太尋了什麼樣的由頭?”

“寶玉驚了魂,還能尋什麼理由,不過就是說薛家宅子久不住人,有些不乾淨,驚著了寶玉”。

王熙鳳,“……”

還罷了!

人家薛家好容易將宅子修繕改建好,歡歡喜喜地搬進去,還請你吃酒看戲。

結果,你上下嘴唇一碰,就說人家的宅子鬧鬼!人家還怎麼住?

且那宅子一直是薛沉負責,你這不是硬生生要人家丟飯碗麼?

你這麼誣陷她相公,她還能記著給你留體面?

賈母亦是氣得心在抖,她好好的寶玉就是被這蠢婦給害了!

“快,鳳哥兒,遣人去給姨太太家送些禮,就說寶玉淘氣,偷偷在姨太太家把弄那些刀啊槍的,嚇著了,反倒叫姨太太傷神,特來賠罪。

算了,明兒一早,你親自去,禮包得厚重一點”。

又吩咐鴛鴦去將自己少年時戴的一支鳳凰滴珠金釵取來,吩咐明兒王熙鳳戴著,當著薛太太的面拔給薛寶釵。

王夫人還兀自反應不過來,說道,“我今兒話已經說出去了,許多人都聽到了,再換說辭,怕是不妥。

老太太不必憂心,我遣個人和妹妹說一聲就是。

寶玉是她的姨侄,她總不可能為了件小事,不顧寶玉的聲名”。

賈母氣得罵她,“你還好意思提寶玉的聲名,寶玉的聲名都叫你敗光了!

這件事你不必管了,寶玉驚著了,你回去好生為寶玉吃齋唸佛!”

王夫人還要辯解,賈母看見她就煩,勒令她快走。

王夫人一走,賈母的目光就落到了王熙鳳的身上。

王熙鳳暗叫倒黴,早知道這樣,姨媽家的酒再好吃,她也不會去!

“鳳哥兒,這段時間好生管束著些那些跟去的丫鬟婆子們,要是叫我聽見了有人嚼舌頭,我只拿你是問!”

王熙鳳連聲,賈母出了回神,又問,“以你看,你幾個妹妹可聽明白了?”

王熙鳳咬了咬牙,老太太雖則年紀大了,卻不是好糊弄的。

這件事她本沒有錯,處置失當的也不是她,但若是撒謊被老太太逮著了,怕是沒錯也變成有錯了!

“二姑娘一直木木的,瞧不出門道,三姑娘約莫是懂了的,四姑娘還小,肯定不明白,只林妹妹——”

賈母頓時急了,幾個女孩兒中,她最疼的便是林黛玉,“你林妹妹怎麼了?”

王熙鳳便將林黛玉說的話複述了一遍,莫名道,“林妹妹這話聽著也不知道是懂了還是沒懂。

不過倒像是知道了襲人十分不妥,只不好直白地說道表哥的丫鬟”。

賈母疑惑,“襲人能有什麼不妥?”

襲人做人實在太成功,連老太太都能瞞過去,若是讓她成了氣候——

王熙鳳壓下心思,笑道,“我也是這樣想呢!襲人平日最是妥當不過的,卻是不至於有什麼不妥的。

只老祖宗也知道的,林妹妹比我聰明,又比我識文斷字的,和寶玉也親近,說不得就知道了我不知道的事呢!”

賈母沉吟,“今天襲人的確有些過了,一個丫鬟就腆著臉往前頭跑,說不得就是猜到了寶玉和秦小哥的事。

只她畢竟是個丫鬟,就算知曉了爺們的事,也不一定敢和你們太太說,只私下裡盯著,卻也算不得大錯。

我估摸著她今天必定還勸你太太不要大張旗鼓了,只你太太那個蠢的,聽不明白,她又不敢直接開口罷了”。

王熙鳳笑道,“管她弄什麼鬼,老祖宗若是不在意,就一笑而過,若是在意,還能審不出來麼?”

賈母遲疑,“你寶兄弟最是護著他那些個丫頭,現在又病著——”

王熙鳳知道她這是起了心要查的,只不過顧忌賈寶玉罷了,立即給她出主意,“這個卻也簡單。

老祖宗只說要問寶兄弟平日的起居飲食,將晴雯等幾個大丫鬟賺來,我再詐一詐,保管不用動皮肉,就能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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