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那個藥效是多少天?我覺得還有點乏力”。

寶幢歉然道,“一般是三天左右,我來得急,沒帶解藥,妹妹這幾天要辛苦點了”。

薛寶寶擺手,“沒關係,左右我也不用做什麼事”。

兩人一邊說一邊下樓,樓下本該濟濟一堂的大堂裡十分冷清。

只有一個錦衣少年拈著塊點心在手中,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一邊無聊地四下亂看,見他們來了,忙放下點心,起身行禮。

正是寶幢的表哥,羊承恩侯府的公子,羊錦平。

薛寶寶這才知道羊錦平也跟著來了,忙福身還禮,“羊公子”。

羊錦平笑著揖手,“表弟,薛姑娘,請坐,朝食已經準備好了”。

羊錦平是個話多的,幾句話一說,薛寶寶就知道了,昨天晚上事發突然,他們遠遠跟著,待趕到跟前已是死傷無數了。

寶幢當機立斷,讓羊錦平去拿著自己的令牌去最近的府衙借兵,自己則去救薛寶寶幾人。

羊錦平一邊說,一邊感嘆,“沒想到佘管家他們這麼能打,那麼多匪徒,還個個都帶著強弓勁弩,竟然也能打得過!

我都已經做好了,帶著官兵卑躬屈膝地向匪徒贖人的準備了,沒想到表弟他們竟然真的把你們救出來了!”

薛寶寶沒有多說,只笑道,“的確,多虧了大師,不然我們這次真的是危險了”。

羊錦平擺手,大包大攬,“不過薛姑娘你不用怕,我已經知府借到了兵。

那些個匪徒不管是誰的人,絕對都不敢在官兵面前放肆的,那樣的事絕對不會有第二次!”

薛寶寶笑笑,官兵?官兵又如何?

錢彪帶來的還是御林軍,那些人不也沒放下眼裡?

甚至,虞信還是錦衣衛指揮使,他們不也一路追殺,囂張至極?

果然,寶幢開口道,“官兵不一定能靠得住,皇兄遣來的御林軍都沒壓住他們,我們還是儘快趕路,回了京城就安全了”。

羊錦平無所謂點頭,“也好,早些回京早些舒坦,這一路緊趕慢趕地,真是要了人的老命了”。

富貴公子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結果就遇到了急趕路,風餐露宿的,叫苦不迭。

薛寶寶不自覺看向寶幢,羊錦平是富貴公子,寶幢更是貴中之貴,又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不過,薛姑娘,我們一路都跟著你,你也沒拿什麼東西吧?他們到底想從你身上找到什麼?”

薛寶寶眼中蒙上陰翳,“誰知道?那些人上來就殺,根本沒給我們反應的時間。

後來更是不知所謂地要我把東西交出來,他們倒是說清楚叫我交什麼啊!”

羊錦平明顯不相信她,“薛姑娘,這裡沒有外人,就不必藏著掖著了吧?

我們這一路都跟在後面,看得一清二楚,你肯定是拿到了什麼東西,不然楚庭郡那些人跟瘋狗似地追著你們咬?

那麼一大批頂級的弓弩手,可不是誰都有能耐拿出來的,更不是輕易就拿出來追殺商賈之家的少爺、小姐的”。

那樣一批人追殺虞信還有可能,追殺一個姑娘家和虞信的一個族弟?

有錢閒的吧?

薛寶寶冷笑,“誰知道他們在瘋什麼?我們所有的行李都沒帶出楚庭郡,估計在楚庭郡待過的地方也早就被他們挖地三尺了。

如果真的有什麼,早就被他們找到了,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難道還有能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藏東西不成?”

羊錦平卻還是不太信,寶幢開口,“妹妹說了沒拿就是沒拿,你總是問什麼?”

羊錦平悻悻,“我這不是好奇嘛?而且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如果薛姑娘或者虞少爺真的藏了什麼,這一路估計絕不會平安。

太后娘娘可是把你交託給了我,到時候你哪怕就是受了點驚嚇,掉了根頭髮,太后娘娘都能拔了我的皮”。

寶幢斷然開口,“我們先走,你斷後”。

羊錦平話實在太多,有他在,薛妹妹肯定就只光顧著和他說話了,他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羊錦平驚訝瞪大眼睛,“不是,表弟,你不能這樣啊!

娘娘口諭,叫我貼身跟著你,不能稍離的,我到底是你表哥,你不要害我犯下抄家的罪啊!”

寶幢微笑合十,“你昨天晚上已經丟下我過一次,還自己逃命去找救兵了,此事貧僧定會上稟母后”。

羊錦平,“……”

……

……

最後,羊錦平還是沒能爭過寶幢,眼睜睜地看著寶幢帶著薛寶寶和隊伍裡最強的戰力——佘管家、南星、西柳和阿魏快馬先走。

他則帶著自己徵調來的當地官兵緊隨其後,護衛也是斷後。

薛寶寶見寶幢這般安排,更加緊張,馬鞭甩得一次比一次響,但很快,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不過就是騎個馬,她竟然在喘氣,甚至有種握不住馬韁的疲憊無力感!

剛開始,她以為自己是心理作用,然後,她就聽到了阿魏不解的聲音響起,“哎,我怎麼還是沒力氣啊?感覺馬鞭都快揮不動了!”

南星哈哈一笑,“那你就別揮了,我幫你!抓緊了!”

南星說著一鞭子甩到阿魏那匹馬的馬腹,馬兒嘶鳴一聲,加快速度,南星也哈哈笑著追了過去。

薛寶寶,“……”

阿魏只是揮不動馬鞭,她感覺自己都快抓不住馬韁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摔下馬去,然後摔個半身不遂。

“妹妹,你怎麼樣?”

薛寶寶扭頭默默看向寶幢,你覺得呢?藥是你配的,你心裡沒點數嗎?

寶幢頓了頓,“那便還是我來帶妹妹吧?”

薛寶寶破罐子破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帶了,帶吧帶吧!反正帶一次是帶,帶兩次也是帶!

然後,這一帶就是三天。

第四天,寶幢習慣性地先上馬,然後朝薛寶寶伸出手。

薛寶寶仰頭朝他燦爛一笑,“你忘啦,藥效過了!我現在感覺渾身都是力氣,說不定都能跟馬玩場賽跑!”

寶幢笑著收回手,再次不自覺地用指尖抵住掌心,那裡缺少了他想要抓住卻又沒有抓住的東西。

……

……

京城林府中,虞信傷稍微好點,能自由活動後,就提出從林黛玉的閨房搬到西稍間。

林黛玉見他堅決,也就同意了。

林黛玉口齒伶俐,平日卻是個安靜內向的性子,給她一本書,她就能乖乖呆一整天。

虞信和她只隔著幾道花牆,除了偶爾的誦經聲外,幾乎聽不到她的聲音。

而因著虞信在這裡養傷,林黛玉將紫鵑打發去了榮國府探親,將雪雁打發去了薛府陪伴薛太太。

其餘小丫頭得了林黛玉的令,根本不敢亂走,更不敢肆意喧譁,整個院子都像林黛玉般安靜得近乎冷清。

虞信這輩子雖然立的是個冷厲冷酷的人設,骨子裡卻還是上輩子那個愛玩愛毒舌愛熱鬧的薛至簡,未免覺得無聊。

偏偏林黛玉又不是薛寶寶,他不能沒事跑去找她吃吃瓜子聊聊天,順便磕磕牙。

更可怕的是這古代變態的男女大防,他逼不得已在這裡養傷,已是非常不該。

要是還沒事找事去尋林黛玉閒磕牙,估計林黛玉就要拿棒子給他趕出去了。

兩輩子加在一起也沒這麼無聊過的薛大少於是在林黛玉早上來給他請安時,問她要顏料。

林黛玉有些驚訝,“大哥哥還會畫畫?”

虞信立即被戳中了脆弱的玻璃心,冷著臉反問,“怎麼?我會畫畫很奇怪?”

難道我看起來就那麼像一個不學無術的莽夫?

想當年,我薛至簡也是按照商業帝國繼承人的標準培養起來的!

給我一臺鋼琴,我能立即給你來一段《克羅埃西亞狂想曲》!

給我一段music,我能帶著一看就是舞蹈廢的林妹妹你跳出這世上最優美的舞步!

林黛玉驚慌擺手,“不是不是,只是從來沒見大哥哥畫過,有些好奇,我這就尋來”。

林黛玉作為一個資深文學小青年,琴棋書畫相關裝備那必須都是齊全的,很快就將顏料送了來。

虞信看了看,顏料和畫筆雖說不是那種標準的畫油畫的用具,倒也湊合能用,但紙就不行了。

林黛玉雖然周到地又給他送了生宣,又給他送了熟宣,但架不住他要的是畫布啊!

對了,最好還能有個畫架和畫框。

畫架和畫框做起來其實不難,就是他這樣不懂木工活的,如果要求不是那麼完美,估計也能鼓搗出一個來。

但在林黛玉的屋子裡做木工活?

想也知道不可能!

虞信只能退而求其次,跟林黛玉要了棉布和麻布,又要了幾個繡繃,簡單做了幾個畫板。

雖則不合心意,但打發時間足夠了。

養傷的日子很無聊,養傷還沒有人陪著廢話,不能發出多餘的聲音的日子更無聊。

這無聊的日子竟也伴著林黛玉的誦經聲,在薛大少的塗塗抹抹中快速飛逝。

等虞信恍然發覺自己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時,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沒了最開始那種閒得渾身發毛的感覺,更沒有了當初那種擔憂驚懼又疑神疑鬼的焦躁。

他放下手中的畫筆,聽著林黛玉不緊不慢的誦經聲,只覺自己的心從來沒有這般寧靜平和過。

就這樣,多住一段時間也挺好的——

虞信被一剎那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在這已經給林妹妹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煩,添了多少風險。

更別說外面的情形,他是腦子壞了,才見鬼地想著多住一段時間!

立即走!

今晚就走!

於是,傍晚時分,林黛玉來送飯,順便請安時,虞信就低聲將自己已經傷愈,要離開的事情說了。

林黛玉高興之後就開始擔憂起來,“剛開始那幾天,外頭查得很緊,這幾天倒是沒見兵馬司的人到處巡查了。

也不知道他們是放棄了,還是外鬆內緊,就等著大哥哥露面”。

虞信傲然一笑,“我的傷已經好了,兵馬司那些人又能奈我何?”

“話是這樣,但小心些總是好的,不如,不如我去——”

虞信打斷她,“不必,我自己離開就好,不用你冒險”。

林黛玉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虞信見她粉面微白,眼波欲滴,這才反應過來,林妹妹不是他家那個皮實又厚臉皮的妹妹,剛剛他的語氣太兇了!

虞信麵皮微僵,勉強放柔聲音,“妹妹放心,我沒事的,只要我好端端地在明面上露了面,見過皇上,就沒有人再敢動我”。

林黛玉扯了扯帕子,咬唇不說話。

虞信,“……”

虞信努力組織了一下言辭,“這是朝堂上的事,你不懂,我保證,肯定沒有危險的”。

林黛玉在他身邊坐了下去,開口,“我不懂,你解釋給我聽啊,說詳細一點,就從你奉皇命前往長春賑災開始說”。

虞信,“……”

按理說,林妹妹這時候不該是紅著眼乖乖退出去的嗎?怎麼就擺出這副三堂會審的架勢來了?

林黛玉擺出了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虞信閒著也是閒著,便撿著沿途那不要緊的、新奇有趣的事和她說。

林黛玉果然聽迷住了,清美的小臉上滿是神往之色,嘆道,“可惜我是女兒家,不然——”

不然如何,她卻是說不出了。

虞信挑眉,“女兒家又如何?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林妹妹才學碾壓一眾鬚眉,怎的女兒家就一定不如男人了?”

林黛玉呸道,“大哥哥拿我打趣做什麼?”

“怎麼就是拿你打趣了?我說的難道不對?妹妹的才學難道比我這個莽夫差了?”

林黛玉瞪他,“越發連自己也打趣上了!真該叫外頭那些罵你冷厲、不苟言笑的人瞧瞧你這副模樣!”

虞信笑,“要他們瞧作甚?我這副模樣只給家裡人瞧,否則豈不是討不了妹妹們喜歡?”

林黛玉下意識呸了一聲,“誰要喜歡你——”

她說到這猛地發覺不對,忙止住話頭,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林黛玉本就秉稀世之俊美,這般含羞帶嗔的情態越發地麗色殊絕,饒是虞信也不由看恍了神。

果然不愧是林妹妹,小小年紀就已經這般風采,待再長開些還不知道會是怎麼樣一個美人兒!

虞信微一恍神,卻見林黛玉兀自羞窘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遂體貼換了個話題,“我在楚庭遇到了個西洋的畫師,跟他學了些畫技,卻是與我們中原的畫法完全不同,妹妹想不想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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