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定軒我也沒想到自己的謀劃已然落空了。

向無越看著面前垂頭的女子,倏而一笑:“是你。”

聽見聲音,向芙蓉抬頭:“昨天您走得匆忙,行善不留名,可芙容卻不敢忘卻。”

是個聰明的孩子。

沒有喊城主或是表姐,態度也把握得剛剛好。

向無越遂微微點頭,讓她直接將夤夜孤身求見的事情說出。

待聽見她將沈定軒的種種籌碼娓娓道來,向無越沉吟片刻,忽然開口:“如何?”

剖白忠心地向芙容看著從屏風後揉著眼睛走出來的薛鑑,這才意識到他竟然一直在屋內,或許將自己的話聽了全部。

而自己居然在薛鑑的眼皮子底下挑撥離間——

想到此處,向芙容臉色微微發白,幾乎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死法。

不等薛鑑開口她猛地跪下磕頭:“是我道聽途說,表姐,表姐……我不是有心挑撥。”

向笑淵清貧,作為他的獨女,向芙容也窮得很。

今夜為了見向無越特地換了身三個月前新做的衣裳,還用攢下來的體己錢買了對小小的銀耳墜。

出門前才發現因為久不戴耳墜,耳下的洞口已然癒合了,她費盡力氣也才忍痛穿進右耳那一隻。

剩下的一隻她也捨不得浪費,便掛在右邊的髮髻上做個點綴,顯得別緻。

此刻鬆散掛在髮間的耳墜隨著她的動作掉落在地,慌亂之間被她雙膝壓住,瞬間的刺痛更讓向芙容覺得心驚。

“表姐,薛、薛公子……”

因為瘋馬之事向芙容對自己這位表姐心生許多仰慕,也知自家爹爹不是做城主的材料,這才甘心以退為進來走這一遭。

可眼下她卻有些後悔了。

向芙容不是聖人。

更不是那種因為救命之恩就會對誰搖尾乞憐的犬類,她當然有自己的私心,眼下只為這自己和爹爹的小命滿心惶恐著。

甚至恨不能時光倒退,管向無越去死。

“昂?”

薛鑑沒讀懂她的眼神,蹲下身仔細又瞧了瞧,對向無越:

“這個也是妹妹誒,也是對你心思也不是特別純粹,要和沈荷衣一樣嗎?”

他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向芙容看見更是眼前一黑。

沈荷衣?

那不是、那不是沈家祖墳冒青煙才出來的一個仙人嗎?

她早在幾年前便聽到了這位仙人的美名,無數次得憧憬過,暢想著若是自己也能修仙,是不是就不用……

此次前來城主府她也好奇著,只是礙於局勢未明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即便沒有瞻仰到沈荷衣的仙姿,也只當是她去修行了。

心下還有些許失落。

現在自己聽見了什麼?

仙人、仙人也被她殺了?

向芙容現在才發現縱然自己一直都因為救命之恩的原因將這位表姐往高處去想,卻還是、卻還是看低她了!

想到此處她忽然醍醐灌頂,原本的膚粟股慄也漸漸平息。

向芙容道:

“想必城主已然察覺,今夜芙容貿然前來或許擾亂了您的計劃,但芙容願以性命起誓,我父平庸,不堪大用,對城主之位更無野心。”

先表姐,後城主。

薛鑑扣了扣下巴,心想她很會啊。

他和向無越對視一眼,得到對方首肯後興致勃勃問:“你就這麼肯定他沒野心?據我所知,你們家的日子很拮据吧。”

拮据……

已然是粉飾過的詞了。

向芙容撥出一口濁氣,忽然在兩人面前解開腰帶,薛鑑嚇了一跳,竄起來:“你你你你怎麼和沈荷衣一樣啊!”

什麼和沈荷衣一樣?

露出裡面那層綴著補丁的衣服,向芙容有些茫然。

她只是想表示,自家是貧窮。

窮到不捨得穿好衣,怕汗溼之後漿洗衣裳失色,所以哪怕天氣炎熱,也要在裡面穿一層打著補丁的舊衣。

僅此而已。

鬧了個烏龍薛鑑有些尷尬:“咳,你直接說就好啦。”

向芙容褪去新衣,此刻端正脊樑跪在下方,不卑不亢道:“吾家貧,父親經營十數年仍舉家食粥,況乎一城之地?”

如此一來,城主表姐能相信自家爹爹因無能而生的忠心吧?

做個富貴有餘卻無實權的城主舅舅,本來就更適合他。

哪怕與城主之位失之交臂也沒什麼,如今沒了城主連襟的向家,怎麼會再讓自己去當續絃?

說來,她向芙容也算是城主最親近的血脈親人之一了!

向芙容將一切都規劃好了,卻忽然聽見上方女子輕笑一聲。

身不動如寶劍截月光,笑三分似離火破冰河。攬取江川為鏡,獨照凌雲一人。

說的便是她吧?

這樣恍然想著,向芙容聽清了她笑過之後問的那句話:“你爹無能,你可機靈得很。”

聞言她頓時瞪大眼睛!

自己怎麼忘了這茬?

是,從前沒有女子為城主的先例,所以向芙容一開始便忽視了這點。

此刻才悚然一驚地想起,眼前垂眸凝視自己的這位城主,是個女子。

那自己表現出的聰慧機敏豈不是——

向芙容飛快地再次叩首:“我若有心輔佐爹爹而後牝雞司晨,也不過是多此一舉,名不正言不順,何不直接效忠您?”

如履薄冰,說的正是向芙容。

“無妨。”

向無越瞧著她,神色散漫:“我可為你正名。”

什麼意思?

直至此時,向芙容心中的天平才更向“城主表姐真的是想選出繼承者”這邊傾斜,她小心抬頭,恰對上一雙漫不經心的眼。

“你說沈定軒有心設計,那,將你的對手漂亮解決,易懸城的城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城主之位就是……我的了?

一瞬間向芙容心裡閃現出不下百種能將沈定軒置於死地的方式,卻還是因為這一席話而愣住。

她澀著嗓音開口:“不是,爹爹的嗎?”

聞言,向芙容看見距離自己不過半十卻彷彿遠在天邊的女子擰出一個費解的神色:

“他無能。”

他無能,而汝機敏。

所以,為什麼不選你?

為何緣木求魚,為何捨近求遠?

向芙容聽見自己的心跳又一次為這個女子瘋狂跳動著。

而這一次,多了些其他的原因。

她眼底爆發出蓬勃的光芒,壓過春色。

人間深秋,草木同朽。

卻有一枚名為野心的種子就此在嫻靜無爭的少女軀殼中靜悄悄發了芽。

而薛鑑目送著她離開的身影,冷不丁開口:“就這麼輕易給她了?她可不像沈然綠,一心一意為你。養大了胃口,說不定——”

“嗯,無妨。”

向無越靠在椅背上:“然綠年幼天真,何求人人如此?”

“不過無礙,她足夠聰明。”

聰明的人,不會選擇辜負向無越的信任。

因為他們善於趨害避利。

……

驀地,薛鑑想起前世那十個糟心的人,後槽牙險些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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