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德勝老爺子家裡出來，王佔東的心情頗為沉重。
老爺子的話語還在耳邊迴響，這種根深蒂固的問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如果真要追究責任，那將是個錯綜複雜的工程。如果說有什麼絕對的處理手段，除了嚴厲打擊之外，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五十萬的去向，若是被挪作他用，比如流入私人小金庫或是超標報銷，那責任還算清晰。但若是這筆錢被用於填補政府其他經費的缺口，那該如何追責？這一切都是棘手的問題。
每個城市都有其獨特的問題和挑戰，經濟發展不均衡導致的地區差異、落後地區的追趕投入，都是實實在在需要面對的問題。也是資金走向容易出現截留、填補的現狀，王老爺子讓他自己拿主意，畢竟未來的路還很長，他不能總是依賴老人家的指導。
恍恍惚惚中，王佔東走出小區差點被一輛行駛的汽車撞倒，嚇出他一身冷汗，面對司機的責罵，他只能不斷的抱歉，的確是自己走神導致的結果。
等司機消氣離開之後，王佔東腦子裡忽然就想起在紅綠燈的十字路口被酒駕撞上的事。住院的過程中交警、公安先後都來找他談過話，瞭解過具體的情況，之後就一直再沒人來找他了，估計需要他出證詞的都已經走完了程式。
而這件事的背後牽扯出了高攀、高峰兩兄弟和陳珊的舅舅，作為當事人，他是不是也有權利知道一些案件的進展情況呢？
想到這兒，他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當年東臨錳業公司關停的時候，是不是有餘留拆遷資金的方向了。
越想越覺得可能。
當即，他就給湯晸打了電話，確認對方還沒下班。馬上就趕去了東臨市公安局。
已經公示提任科長的湯晸聽王佔東說要見一見高峰，不禁有些遲疑。上次王佔東前來詢問，自己就因為覺悟不高，錯失了一次大好的機會。這王佔東看起來是見自己曾經的領導詢問一些工作上的遺留問題，會不會又有什麼奧妙在其中。這次，他沒有馬上去找領導彙報，也沒有立即答覆王佔東。
“佔東，這件事涉及到正在審理的案件，而且牽涉面比較廣。除非特殊情況，你現在是不能見當事人的。更何況，在這個合併案件中，你也是當事人之一，所以更沒有可能見高峰了。”湯晸的解釋讓王佔東感到失望。
王佔東對具體的法律和警察條文並不太清楚，聽湯晸這麼一說，知道難了，這一點希望看來是做不到了。他又不可能直接告訴偵辦民警或者檢察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湯晸見王佔東失落的樣子，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這王佔東找高峰肯定不只是詢問工作上的遺留問題這麼簡單。
“佔東，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這個案子正好我在跟蹤，一旦法院審理結束，定性定案之後，我也要寫一篇關於廉政的稿子。如果你告訴我找高峰到底什麼事，我或許可以從採集素材的角度去問一問。”
聽到湯晸的話，王佔東根本不清楚湯晸真正的心思是什麼，但對於要不要給湯晸講，他有些拿不定主意。畢竟老爺子說了，這件事如果真的徹查，牽涉的不知道多大的層級。
“算了。那就謝謝你了，我再想想別的辦法。”王佔東最終還是決定暫時放棄。湯晸的身份還不足以讓他信任到這個程度，別到時候給自己留下什麼。
湯晸本來還打算再勸勸王佔東，尋找一些機會，可看到王佔東決意的樣子，也放棄了。不是自己的機會始終不屬於自己，不過倒是可以自己去嘗試詢問一下高峰，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被忽視的事情。
王佔東暫時放棄這邊屬於無奈，但是他不知道在離開市公安局的時候，門崗登記處一個人無意間看見了錯身而過有些失落的身影，正要給他打招呼，王佔東已經上了一輛計程車離開。
這個人正是前不久才在王德勝家裡見過的趙閩，從王德勝家裡離開就到市公安局來報道了，此刻的她正在門崗登記和錄入自己的身份資訊，免得每次進出都要登記一次。
政法大學畢業之後，父親趙瀟想讓她就留在省直機關，可是趙瀟卻認為要從基層鍛鍊做起，到東臨市也不是特意要求的。是因為東臨市市公安局正好法制宣傳科缺人，老科長到年齡面臨退休，副科長即將提為科長，有人自然就要補齊副科長的位置，而科員就缺編了。
趙瀟也覺得這是個相對安全的工作，基本上不會有人身安全的危險。趙閩出發前，父親給他準備了一些禮物，讓她來的時候帶給自己的老領導王德勝，這才有趙瀟一到東臨市還沒報道就先去見王德勝的一幕。
見到剛在王德勝老爺子家見過早有耳聞的王佔東有些失落的從市公安局離開，趙瀟錄完各種手續後，假裝無意的看了一下來訪人員登記，確認王佔東去的科室，沒想到就是自己報道的科室。
回到辦公室，看見科長辦公室湯晸正站在窗前注視著大門。這麼看來，王佔東來找的十有八九就是湯晸了。
“湯科長”趙閩在門口招呼了一聲，聲音清脆悅耳。
“哦！小趙啊！怎麼樣，出入手續辦完了嗎？”
“辦好了，行政和門崗都已經錄入資訊完成了。”
“剛來報道，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正式過來上班。”湯晸並不清楚趙閩的真實身份，而且專業、學歷都對口。
趙閩先是開口感謝了湯晸的關心，裝作不知情的問道：“您剛才有客人？”
“也不是客人。在一次市裡對外遊學中認識的一個本市的幹部。”
“王佔東？”
湯晸奇怪的看著趙閩，“你認識？”
“我剛才在門崗錄資訊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出去。在報紙上見到過，有一點印象，不太確定是不是那個林海縣的英雄。”趙閩沒有承認，反而拿出了新聞報道不確定的詢問。
“運氣好而已，不過這個王佔東也是個傳奇。”
“傳奇人物宣傳應該不歸我們市公安局法制宣傳科吧！那不是宣傳部門的事嗎？”
“那倒不是，是他自己有些事來找我。是他們市監局的一些工作遺留問題，涉及到正在審理的案件，他又是受害人之一，不能當面詢問。這有些違反規定了。”湯晸對這個剛報到好奇心爆棚的下屬倒也沒有隱瞞，本身也不是什麼大事。
“原來是這樣。行，湯科長，那我就先走了，明天一早準時來上班。”趙閩得到了想要的資訊，也乾脆利落的告辭走了。
走出市局大門，並沒有馬上去局裡安排的宿舍，而是給王德勝打電話，在老爺子的調笑聲中要到了王佔東的電話。
對這個王佔東她很感興趣。
另一邊王佔東已經在回東沙銀灣的路上了，中午喝了酒，車就只能留在市監局，從市公安局出來打個計程車就直接回家。
剛到小區外一個陌生電話號碼就打了過來，接起來一聽居然是趙閩，“哦！你好！”王佔東沒想到趙閩給他打電話。
“今天破壞了我和老爺子聊天，你不表示一下嗎？我可是遠道而來的客人。”趙閩丟擲一副小女子說話的狀態。
換成別人，王佔東一定會拒絕，畢竟今天的心情實在是不怎麼好。但他知道趙閩的身份，就不好拒絕了，“這樣，我請你吃飯。想吃什麼，你說。”
“看你還識趣的份上，就不獅子大開口了。隨意你選地方，不過我在東臨市不熟，你別找個黑店把我賣就行。”
“哪兒敢啊！”王佔東因為趙閩的話語也調整了自己的心情。問了趙閩在什麼地方，就讓司機調頭又返回。至於趙瀟為什麼會在市公安局附近，王佔東倒沒有特別在意，這附近的機關單位好幾個。
接上趙閩後，王佔東讓計程車前往一家相對安靜的餐館。
雖然他對市區不算特別熟悉，但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好幾年，對於日常的基礎需求還是瞭如指掌的，這方面他肯定比初來乍到的趙閩要熟悉得多。
兩人落座後，王佔東好奇地問道：“你這次是順道路過，還是專程來看望老爺子的？”
“嗯，怎麼說呢，既不是順道，也並非專程。”趙閩微笑著回答，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只能說是恰巧碰在一起了。”
儘管是第二次見面，但王佔東對趙閩的性格頗為欣賞。她一點也不做作，沒有想象當中領導子女的那種盛氣凌人，反而像是街坊鄰居家熟悉的姑娘，說話風趣還帶著些和鄰居大哥說話的調皮勁。
“這麼說來，你是因為工作原因才來的？”王佔東試探性地猜測。雖然接近真相，但實則還有不小的差距。
“也可以這麼說。”趙閩依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眨著眼睛對王佔東笑道：“大英雄，你這是在查戶口嗎？問題問得這麼詳細！”
坐在趙閩對面的王佔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了起來。
這時，他才注意到趙閩風衣下露出的淺藍色襯衣領口上電腦刺繡的領花。想到她是省組織部部長的女兒，很有可能在公檢法部門工作，他連忙擺手說道：“我可不是什麼大英雄，更別提去調查警察的戶口了。”
趙閩注意到王佔東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領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資訊可能已經暴露了。她打趣地問道：“這是你自己觀察出來的，還是王爺爺告訴你的？”
“剛剛注意到的，然後就猜到了。”王佔東微笑著回應，“那你是在公安、檢察院還是法院工作呢？”
“你猜猜看？”趙閩調皮地反問道。
“算了，不猜了。不管你是哪個部門的，反正也不在我們東臨市。”王佔東無奈地聳了聳肩。
“哈哈，你錯了哦！”趙閩得意地笑了起來，彷彿贏得了什麼比賽似的，“我現在就在東臨市工作。”
“真的嗎？你來東臨市工作？”王佔東感到有些意外。
“對啊，從王爺爺家出來之後，我就直接去單位報道了。”趙閩得意地說道。
“市公安局？”王佔東試探性地問道。
“完全正確！”趙閩笑得更加開心了。她覺得和王佔東聊天非常愉快，這種輕鬆的氛圍讓她感到放鬆。與在省城時相比，她現在感覺更加自在，沒有那種無處不在的約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