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英是個對學術非常有追求的人，人祀坑專案是她先發現，也是她召集來文信德和其他的研究人員。一開始我們確實以為人祀坑裡會有足以改寫族群誌異的成果出現，可挖掘時間越來越長，除了一些樂器和鼓，我們沒有找到和螞柺族群相關的任何材料。所以這個專案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這並不是西南山區，巫楔起源的村落。”
“這和孫文英的死有什麼關係？”
“孫文英主張儘快結束專案，可文信德卻十分反對。為此兩人頻繁爭執，孫文英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們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也就是那次，他們兩個動了手。”
陸青冷笑了一聲。
“孫文英不理解文信德為什麼堅持，但我卻知道為什麼。”
顧希越好奇。
“為什麼？”
“因為文信德是個小肚雞腸的小人，他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專案出現汙點。”
陸青的語氣有幾分咬牙切齒，“人祀坑專案聲勢浩大的進行，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萬一被證實這並無價值，豈不是打了他文信德的臉？”
說到這裡，陸青臉色一變，像是有什麼顧慮一般頓了頓。
“當然，這還不是最主要的。人祀坑的故事已經流向大眾，甚至還吸引了西南區文旅部的介入。這麼多錢砸進來，大家都希望人祀坑能出些實在的好東西，好從裡面撈一筆錢。文信德手腳不乾淨，這些年在專案中明裡暗裡地吃了不少黑錢。如果這個專案沒了，那這一筆油水，可就是徹底沒了。”
聯絡前後文，顧希越似乎已經聽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真正在人祀坑專案吃了黑錢的人，是文信德，不是你？”
“你們警察還不算笨。”
陸青瞥了顧希越一眼。
“他和孫文英發生了爭執的那天晚上，我好心去勸他卻又被他莫名其妙地一頓羞辱。”
說到這裡，陸青的臉色陰沉了下去。
“我是人，不是牲口不是奴隸！這些年我鞍前馬後地幫他做事做了這麼多，他不僅從來不認可我，還強迫我用我自己的名義替他在專案資金上動手腳。我知道他是想靠這個要挾我，所以我偷偷留了證據，那天晚上我見時機合適，就用證據威脅他，要他在這次的專案上把我標為一作。”
顧希越擰眉，“他同意了？”
“他不同意，那就只能被我毀了，他只能同意。”
“那這和孫教授並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殺她？”
陸青冷笑。
“怪就怪她聽壁角聽到了我和文信德的對話。我知道這些事情不能讓她說出去，所以就追出門想嚇唬一下她，誰知她嚇壞了跑出去，自己磕在了石頭上從山坡滾了下去……我去看的時候，她已經沒氣了。”
顧希越覺得難以理解。
“既然如此，她又為什麼會以那樣奇怪的姿勢出現在鼓前？”
陸青臉上並無悔意。
“既然她已經沒救了，那不如就發揮一些更大的作用。文信德雖然人品不佳，但有件事情倒是做得很對，堅持繼續開採人祀坑是必須的！我已經在這個專案上投資了三年的時間，我絕不允許它的價值就這樣被銷燬。既然是因為沒有關鍵的證據，那我就親自給他們創造一個。”
陸青裂開嘴，露出一口泛黃的尖牙。
“我將孫文英的屍體拖到了巨人鼓前，用石頭砸破了她的臉，她的血就在我面前一點點地流出來，落到地上，變成一團血汙……”
陸青在描述那殘忍場景時十分享受。
“螞柺族聖女，精通巫楔蠱術，能算過去未來，勘破天機。一個具有商業價值的墓地，最需要的就是具有神秘色彩的故事，如果其中還有科學家的現身，那就能讓這個地方更加具有神秘色彩……”
說到這裡，陸青自豪地抬起頭。
“你看，犧牲孫文英一個，可以帶來那麼多的好處，你說西南區知道我付出的一切，會不會要表彰我？”
顧希越覺得聽不下去了。
“陸青，你還是人嗎？”
陸青並沒有因為顧希越的侮辱而生氣。
“從我生下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我這輩子是做不了人的。我一輩子都在爭！讀書的時候以為考了大學是出路，後來以為考上研究生時出路，再後來我進了全國最好的研究院，成了頂級專家的門生，可我發現我他們竟然還是什麼都不是！”
陸青漲的臉色通紅，“活著掙錢，死了掙地，吃飯要靠買命，休息市一種該死的罪過。你問我是不是人？我倒是想問問你，別人的生活是生活，我的生活配叫生活嗎？”
他哈哈大笑。
“我只是在活著！痛苦的活著——”
顧希越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沉默許久後他緩緩起身。
“屍檢顯示孫文英並不是死於出血過多，而是因為心臟驟停。”
陸青淡漠地坐著，聽到顧希越的話，他也只是淡淡地一挑眉。
“哦，所以呢？”
“如果你選擇及時救人，或許她就不會死。”
“她不死，文信德吃回扣的事情就必然會被翻出來，而他為求自保，一定會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陸青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
“我寒窗二十多年，三十多了才混上了一個博士學位，我父母四十多歲才有了我，家裡還有兩個殘疾的姐姐，我輸不起，也不能輸。”
陸青苦笑一聲。
“我知道你們早晚都會查到我頭上的，我不怕。只是沒能把文信德一起帶走實在是可惜了”
說完陸青疲憊地靠在泥牆上閉上眼。
顧希越一言不發。
他能明白陸青的不甘和怨憤，可這並不是他濫殺無辜的藉口。
這個世界並不是沒有容錯率。
只要你能夠承擔你做錯事情帶來的後果，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寬容。
只是不知為何，聽了陸青那一番喪心病狂的發言，他內心竟毫無波瀾。
“可我沒想到，聖女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陸青忽然睜開眼，露出一個自嘲的表情。
“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我就在再等一等了……”
只是來自記憶深處某些不願提起的回憶此刻莫名翻湧。
顧希越淡淡地看了陸青一眼，隨後僵硬地走出房門來到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