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胡仙像
三人拐上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路，荒蕪許久，石縫中雜草幾乎長得半人高，蠻橫地擋住行人前進的腳步，穿過狹窄的房前簷下，拐了不知幾道彎。
等到景區的叫賣喧譁聲徹底消失在耳邊時，宋狸狸終於說了一句“到了”。
一座殘破不堪的石塑雕像出現在眼前。
雕的是一尊狐首人身像，近兩人高，雕工細緻，狐狸頭的毛髮根根分明，清晰可見。身上穿的是不知朝代的長袍，臂彎處掛著輕薄如紗的披帛。
只可惜年代久遠，儲存不當，石塑像斷了一根手臂，大大小小的裂痕不計其數，面部斑駁不堪，爬滿了苔蘚與藤蔓。
宋三萬面露不忍：“這是胡仙塑像？”
修道之人講究信仰，供奉鬼神，雖然她和師父身為道家弟子，但是也不忍心看到別人的信仰被如此隨意的對待。
碎裂的傷痕無法補救，她只能拂去狐首上的青苔與汙泥，露出胡仙像的原本面貌。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心的嘛，他們本村人都不信這個了。”宋狸狸跟在後面看熱鬧，但是沒有動手幫忙。
“太奶若是看到自已的塑像被這樣對待，估計也會寒心吧。”
宋三萬說著，手下動作不停，拔掉幾根雜草。
柳白玉默默地看著宋三萬將胡仙像修整一新。
將供臺清理乾淨後，宋三萬長舒一口氣，欣然回眸，看到柳白玉後目光一怔。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柳白玉是柳仙，自已口口聲聲說著喜歡她，卻當著她的面修整胡仙的塑像，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那個，我……”不等宋三萬解釋，柳白玉動身上前。
她走到胡仙像下，仰頭看去。
目光似乎在注視狐首人身的雕塑，又好像穿過雕塑，看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你不必如此上心的，胡翠花已經習慣了。”
“白玉姐，您的塑像……”
宋三萬說到一半，又感覺這話實在奇怪，便沒了聲音。
柳白玉對於她而言，先是一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其次才是柳仙。問一個身邊熟悉的人有沒有塑像，實在是怪得很。
好在柳白玉並不在意：“我沒有塑像，也不需要信徒。”
淡淡的一句話背後，不知囊括了多少心酸與炎涼。
胡家太奶庇佑胡家村多年，時至今日，胡仙居村民一句輕飄飄的“晦氣”便將她的存在徹底否定。
地仙如果沒人供奉，會怎麼樣？
宋三萬猶豫再三，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
她想起柳白玉施法後蒼白而虛弱的面龐，想起宋狸狸口中虛幻沒有實體的靈魂，便感到陣陣驚悸。
宋三萬在心底盤算，從胡家村回去後，要不要請一尊柳仙像放在家裡供奉。
這樣的話，柳白玉最起碼有一個信徒。
只是她每天都能見到柳白玉的人形，請一尊蛇首人身像似乎也不合適……
不知道用照片是不是同樣效果。
宋狸狸忽然戳了宋三萬一下：“喂，你有沒有感覺胡仙像的眼睛動了一下。”
連胡仙本尊都見過了，何須懼怕一尊石頭鑄就的雕塑？
宋三萬還沒來得及吐槽宋狸狸，便發現那雙原本平視前方的石雕瞳孔，正直勾勾地垂眸凝視著自已。
宋三萬：！！！
她收回剛剛的想法，認慫認得很絲滑——這種靈異事件和除妖還是有一定差別的。
眼前的石像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彷彿即將活過來一般，身上的裂痕更深，滾滾沙塵和碎石簌簌落下。
“小心！”
宋三萬下意識向前一步，張開雙手，將二人護在自已身後。
情況不明，石像的異動不知是何方神通，還需小心為上。
柳白玉看著宋三萬擋在自已身前的影子，心底翻騰起莫名的情緒。這麼多年來，一向是她保護別人，從未有過誰主動擋在她身前，還是個脆弱的人類。
莫非這就是喜歡嗎？
天真、衝動、自不量力——但是被保護的感覺還不錯。
柳白玉心裡想著，邁步上前。
“別怕，是胡翠花，”她按下宋三萬的手臂，走到身前半步，“她元氣大傷，怕是無力以原形現身，你方才修整了胡仙塑像，倒是方便了她降神。”
話音剛落，胡仙像幽幽張開泛著紅光的雙眼，從嘴裡吐出三個字：
“來後村。”
話畢，石塑雕像重新閉合眼睛，重歸安靜，彷彿剛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後村？
後村是什麼地方，胡仙居難道還不是胡家村的全貌嗎？
咔嚓——
不等宋三萬反應，一道白色閃光忽然亮起。
宋狸狸一改看到活石像的驚恐，揚了揚手裡的相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忘記關閃光燈了。”
不由分說，宋三萬拿過她的相機，“你究竟想幹什麼？”
如非特殊情況，與妖鬼靈異相關的畫面一向不準留存照片影片證據，以免被普通人看到。
這是通靈人墨守成規的規矩。
宋狸狸被搶了相機也不介意，反而湊過去，跟她一同看之前拍的照片，滿不在乎道：“早就跟你說過了，採風嘛，我是民俗小說作家。”
相機裡的照片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換過記憶體卡，最新的幾張都是在胡仙居拍的。
“你真的是第一次來胡家村？”
宋狸狸坦然迎上宋三萬審視的目光，聳聳肩：“既然你無論如何都不肯相信，那我解釋多少遍也沒有用啊。”
宋三萬被她的油嘴滑舌整得無奈：“如果你沒有惡意的話，我們可以合作，何必互相猜忌。”
宋狸狸伸出一根手指，戳著宋三萬心口的位置。
她微微頷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眼神向上瞥著，緊緊盯著眼前人：“不要這麼輕易就交出一顆真心啊，天真的小道士。”
“永遠將自已的真心藏在迷霧之中的話，又怎能換得別人的真心？”
宋三萬不認同她的說法，回以相同的眼神。
二人一時間都不肯讓步，保持著對峙的姿勢。
最先動的是柳白玉。
她看著直愣愣戳在宋三萬心口處的那根手指，只覺眼前的一幕異常礙眼——那個位置，她曾感受過熱烈而滾燙的心跳。
一抹白光閃過，將宋狸狸推後半步。
杵在宋三萬胸口的手指也隨之離開。
弄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之後，宋狸狸輕笑出聲：“怪不得有底氣反過來說教我，看來，你是成功換到一顆真心了啊。”
宋三萬不答，警惕地看著她。
宋狸狸陰霾的表情只展露片刻，很快被燦爛取代，若無其事道：“走吧，太奶都說了，讓我們去後村。”
宋三萬跟上她的步伐：“你知道後村在哪？”
宋狸狸不假思索地走向某個方向，口中卻不正經道：“不知道啊，憑感覺走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