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妃娘娘儀態萬千,恢復了清冷孤傲的模樣,蛾翅般的長睫微抬,瞧著我道:“為了不讓恩緒涉險,本宮只能留下你。這是本宮的自私,且本宮不會徵求你的意見,更不會奢求你的體諒。因為……”

她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卻都含著澎湃的力量:“本宮是紫禁城裡的主子,你只是一個宮女,雖都是爹生娘養,生命同等珍貴,可是,本宮好不容易才坐上這個位置,如果要本宮與你講‘情’講‘公道’,那麼本宮所有的努力豈不成了一個笑話?本宮拼得頭破血流當上寵妃,為的就是掌握大權,生殺予奪,盡在已手。這些,你明白嗎?”

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飾地說出她的慾望、決心。

雖然拿身份壓我,可我還是感受到了她對我的尊重。

否則,她與我說這麼多作甚?

我大著膽子,道:“娘娘雖然弄權,可奴婢卻能感受到,娘娘並不喜弄權。娘娘是被形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娘娘有娘娘的苦衷,奴婢能明白一二。”

“好,不愧是本宮看上的人,有膽識,夠真誠。”全妃娘娘伸出一個食指,扶著額道,“本宮既然留下了你,便不會坐視不管。你的將來,自有本宮保護。你若跟在旁人身邊,難免有一天會被皇上強行納入後宮。唯有來鍾粹宮,受本宮庇佑,皇上才會礙著與本宮的情分,止住跨向你的那一步。”

這真是極好。

“謝全妃娘娘。”

全妃依舊扶著額:“你不必謝本宮,說來,是本宮欠了你們馮家的情,如今還上而已。”

我疑惑了:“莫非娘娘認識奴婢的父親?”

全妃好聽的聲音如出谷黃鸝,連嘆息都是那麼動人:“豈止是認識啊,本宮這個名字都是你爹改的呢。”

“啊?”我愣住了。

“你大概還不知道,你爹年輕的時候,可是一位十分有名的術士。本宮一出生就多災多難,前腳阿瑪剛起了名字,後腳額娘就血崩而死。從小到大,只要有誰挨著本宮,都像遭到了詛咒似的,一個也沒有好下場。我們這一脈鈕祜祿分支,因為本宮,分崩離析,死的死傷的傷。最終,連本宮的阿瑪也離開了。”

全妃的故事十分悲慘,光是聽著,就能感受到那種刻骨的疼痛與無奈。她的身上有宿命賦予的巨大的悲哀,像潮水似的將她包裹,她掙扎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可是,她本人卻無一丁點自憐自艾。她微笑著,眼神明亮。她的眼裡有春日漫山的花,夏日滿池的荷,秋日田野裡無盡豐收的麥谷,冬日暖陽下融化的堅硬寒冰。沒有哪一個人,活得比她更熱烈。她用微笑擁抱過去,與苦難和解,就算說著最傷心的事,也含有脈脈的溫情。

“若非府中管家忠心,按照阿瑪的遺言遍尋你爹,本宮的命運,將會一直悲慘下去。”

我耐心地聽著。

“你爹的真名,並不叫做馮敬。他的身份,是一個禁忌。當管家帶著十三歲的本宮找到他的時候,他是拒絕的。可是管家不依不饒,定要請他為本宮斷命。爭執中,本宮的生辰八字落到了地上,你爹只看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後來呢?”我聽得入了迷,禁不住插嘴問道。

“後來啊,你爹就給本宮改了名字。本宮原來叫鈕祜祿猗蘭。猗,取自‘瞻彼高岡,有猗其桐’,美好盛大之意。而蘭,在康熙爺的詩中,又有‘殿前盆卉,芳蘭獨秀,昔人稱為王者香,又以方之君子,因題四韻’的描述。這兩個字,洩露命格,大大不吉,終招殺機。所以,你爹在本宮原有的名字上稍稍一改,多加了半邊‘水’字。也因此,本宮如魚得水,有了今日的地位。”

全妃娘娘所說的話,我並非全然能夠聽懂。而她口中那個有著四兩撥千斤本事的爹爹,更是叫人感到陌生。

“總之,你爹是本宮的恩人。本宮恩怨分明,對你自然會格外眷顧。本宮觀察你很久了,覺得你很適合陪本宮走完剩下的腥風血雨之路。你意下如何?”

除了接受,別無它法。

我福了福身道:“得娘娘器重,是奴婢之福。”

她笑道:“很好。成為了本宮的人,本宮必不能叫你委屈。你爹的死因,本宮找人調查了。相信不久以後,就會有訊息。”

我大喜,跪下道:“謝全妃娘娘。”

全妃沒有因為施恩於人而抬高姿態,神色依然淡淡:“若非本宮在找你爹算命之時瞥見過你,很難相信這世上竟有兩個如此相像之人……”

頓了頓,她又道:“晴雪這個名字,本宮實在不喜歡。今日本宮為你賜名,就叫若尋。至於博爾濟吉特這個姓,你還是將就著用吧。馮敬女兒的身份,對你沒有半點好處。”

如果可以,有誰願意頂著她人的名字過日子?重獲姓名,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全妃娘娘三言兩語,就做到了。

她還是那個謎一樣的絕世佳人,紫禁城血霧茫茫掩不住她的傾城魅力。

因著大阿哥還未脫離危險,皇上數日沒有踏足鍾粹宮。

全妃娘娘拿了針線笸籮,在院中一棵樹下納鞋墊。

鞋墊樣子樸素,不像是給皇上做的。且我瞧著尺寸,比皇上的略微大些。

恩大人習武,身形較皇上高大一些,這鞋墊,像是給他做的。

全妃娘娘見我想得出神,道:“宮中為皇上納鞋墊的女子太多,可關心恩緒的,天底下只有本宮這做姐姐的一人。他當御前侍衛,值守巡邏,十分辛苦。有時候任務重,剛做的鞋子,穿了不到半月就磨損得厲害,更別提鞋墊了。小時候他一與本宮在一起就生病,阿瑪便將我們分開養育。阿瑪說,他是男子,男子理應堅強,所以受委屈的是他。怎麼看,都是本宮對他不起。幸好命格已破,本宮可以如常人一般與自已的親弟弟往來。能為他做些事,本宮心裡高興。”

此刻的全妃,沒有了平日裡孤冷的樣子。她像全天下所有愛弟弟的姐姐那樣,善良而溫柔。

我不禁有些羨慕恩緒,能得一個姐姐關心。

若我也有姐姐,該有多好。

我在這個時候,想起了遠在宮外的開心。也不知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過得怎麼樣了。

正巧全妃待我不錯,我尋思著或許可以向她開口,請求出宮一趟。

還未說出,全妃就道:“若尋,你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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