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蘭蓁沒法接這話，屋裡沉寂下來。
到底又是衛臨先開了口：“你如今……不再想什麼追隨不追隨的事了吧……”
葉蘭蓁搭在膝上的手一翻，掌心向上，露出了那道已長出新肉的疤，她盯著那疤看了許久才說道：“……大概是在宮裡待久了，只記得他的恩情了，出了宮後我倒是想起了母親的期許……若是沒有進宮，母親大約只希望我平安度日……罷了，”她再次翻手將疤痕藏了起來，“也為自已活一活吧。”
衛臨一笑，真心為她高興，但是為自已而活，不免牽涉到另一件要緊事……
葉蘭蓁轉頭向衛臨，道：“住在你家中也不方便，我會盡快找好地方、生計搬出去。”
衛臨面上的笑先是一僵，而後收了起來，“我家裡……是有哪裡不好嗎？”
葉蘭蓁低垂著頭說道：“沒哪裡不好，但我跟大人無親無故，住在這裡總歸不對。”
“可你在京城無親無故，也沒什麼能做的事，要朝哪裡去？”
“總會有辦法。”
“這世道女子求生艱難，當年我母親如何艱辛我都看在眼裡，你現在要走，我不放心，雖然我家不是什麼富貴地方，總歸能遮風擋雨，衣食不愁。”
葉蘭蓁沒說話，伸手捏住了茶碗蓋子，拿起又鬆手讓它落下，蓋子和碗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兩人皆是沒有說話，屋裡盡是這聲響，攪得衛臨心煩意亂。
“大人這是……要將我困在衛家了？”
心煩意亂哪全是因為聲響，不過是心裡預感葉蘭蓁要問出這樣的話。
“我從沒有這麼想過。”
聲響停了。
“當真沒有？此時的我毫無依仗，先前又是那樣的身份，若是大人想……將院門鎖上，我便無處可逃。”
衛臨放下了茶碗起了身，“大約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懷疑我的用心，但是，我從沒有把你困住的念頭。”
他說完這話便朝外走去，臨出屋停下了步子，好似解釋又好似說服自已，又重複道：“絕沒有！”
……
第二天一早吉祥就將葉蘭蓁喚醒，她拄著腦袋摁著太陽穴坐在妝奩前頭任由吉祥給她梳頭，眼下是顯而易見的烏青。
這烏青就是拜昨夜跟衛臨談話所賜，一整晚，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向左翻想的衛臨在宮裡如何助她，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向右翻又想人都有私心，以衛臨對她的心思而言……真的有人面對毫無反抗能力的心上人不會生出點什麼心思嗎？
往深了說不過是對衛臨沒那麼瞭解以致難以相信罷了。
吉祥手快，沒兩下就把頭髮梳規整了。
“葉姑娘，好了。”
葉蘭蓁卻還是拄著腦袋愣神。
“葉姑娘？葉姑娘？”
她這才回過神來，“哦……好了……”
吉祥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眼下的烏青，“本來也不用那麼早叫你，但昨晚答應了夫人要到那頭去吃早飯……”
“我沒事，不過是沒睡好……”
葉蘭蓁起身整理起了自已的衣裳，這就打算跟吉祥去往衛母那頭，她不怕見衛母，卻怕見著衛臨。
若是衛臨真有那心思，她還要費心思想如何脫離衛家，若是沒有那心思，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無論是其中哪個，相見總有幾分不自然。
她長嘆一口氣，還是跟著吉祥出了門，搬走的事可以之後再議，但哪有客人羞見主人的道理。
……
兩屋之間並不遠，沒幾步就到了。
可等葉蘭蓁進了屋子，卻只見到衛母一人坐在桌前，她擔心見著的人卻是不在，她進屋的腳步卻是一頓，心裡說不清是輕鬆還是什麼別的情緒。
衛母見她，忙招手道：“蘭蓁？快來。”
葉蘭蓁上前兩步就要向衛母行禮，卻被抓住了手。
“好啦，快坐下吧。”
葉蘭蓁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到了衛母身旁。
桌上放著一海碗梗米粥，旁邊是一小碟鹹菜，又有一盤子焦圈。
衛母開口道：“等一等，饅頭有些涼了，我讓如意拿去熱一熱，也該好了。”
果真，沒過一會兒就見有人端著東西回來了，卻不是如意，而是個圓臉帶笑與衛母年紀差不多的中年女子，想來應該是常跟在衛母身邊的張媽。
她見著葉蘭蓁卻像是早就相識，笑眯眯喊了一聲“葉姑娘”，將手裡那一盤子饅頭放在桌上。
張媽身後還有一個人，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如吉祥所說應該就是剛到衛家不久的如意，還是未長開的模樣，笑得嬌怯卻也小聲喊了“葉姑娘”後才將手裡一盤子包子放在桌上。
葉蘭蓁昨晚忙著跟衛臨說要搬出去的事，倒忘了問他衛母對自已小心翼翼的態度，現下見張媽笑意盈盈的樣子，又見如意也是熟稔模樣，倒讓她又想起了這事。
見東西都齊了，衛母開口道：“吉祥說你早飯愛用些清淡的，又看不出特別的喜好，我就讓張媽都買了些，要是不喜歡，就讓李嬸早些來，給你做餛飩或者麵條”
若是跟宮裡頭的飲食相比，這一桌自然是樸素了些，但該有的都有，遠超過了兩個人要吃的分量，一看就是怕沒她喜歡的特地多準備了些。
葉蘭蓁本就不挑剔，又是吃過苦的人，哪會挑三揀四，只會感念衛母一片心意。
“多了些……其實我不是挑剔的人，吃什麼都好。”
“好，好。”衛母取了只小碗，舀了一整碗梗米粥遞給葉蘭蓁。
葉蘭蓁性子高傲，卻也是知禮之人，衛臨對她有恩，她現下面對的是衛臨母親，哪有讓長輩服侍的道理，忙說道：“夫人，我自已來……”
衛母卻不在乎這個，直接將碗放到了她跟前。
“沒那麼多講究，聽臨兒說你家中變故，只剩你自已一個人了，就把這兒當自已家，要是不嫌棄，把我當親孃或是姨母都好。”
衛母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葉蘭蓁哪兒還有推辭的道理，只好受了，不過倒是對衛母越發好奇，覺得衛母既像嬌養出來的女子卻又不在乎什麼規矩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