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與畢滄離開京城時,整個繁州的雪都下得很深。

官道上積雪未除,不便乘坐馬車,就連騎馬也容易陷蹄子,沈清和畢滄便只能沿山下小路走,那裡竹木深深,有葉片遮擋,倒是難得雪淺。

因這大雪幾乎成災,不論大道小路都無人通行,四處靜謐,唯有兩雙鞋子踩在雪地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沈清偶爾回頭看一眼他們一路走過來的腳印,心中思忖著該如何與畢滄談起話題。

她的身上還披著畢滄不知從何得來的斗篷,竹青色的斗篷上繡了簡單的紋樣,帽子半蓋,阻了幾分風雪的寒冷,也不遮擋前路視線。

沈清的手指不斷摩挲著斗篷上的繡紋,猶豫著開口:“前些日子我與師父取得聯絡了。”

畢滄聞言呼吸停滯了瞬,不過很快便調整過來,沈清也沒察覺出有何不對的地方。

沈清繼續道:“我師父問我,龍蛋孵化否。”

這次畢滄已有準備,反而能面露微笑地詢問沈清:“那你有沒有告訴她,龍蛋已經孵出來了?”

沈清震驚地抬頭看向他,雖然她心知畢滄就是龍,卻沒想過他竟然這麼輕易就承認了!

先前他們也短暫討論過關於畢滄身份之事,彼時他雖說自已不是魚妖,可也沒有主動交代他就是龍。沈清以為這對畢滄而言是不可宣的秘密,還做好了要與他唇槍舌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準備。

這就承認了?!

見沈清瞪大了雙眼,畢滄忍不住笑出聲。

沈清連忙問他:“你認得我師父?!”

畢滄搖頭:“不認識。”

沈清又問:“那她如何知道你是龍?還有你當時在石中之界中又如何會落到她的手上,還被她藉以見月之手送來了桂蔚山,送到我跟前?”

畢滄一直看向她的眼,他知道早晚有一天沈清會問出這些話,但其背後真正的原因是如今的她不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有些真相,只有挫折與苦難都過去之後才會揭開。

畢滄道:“我不認識你的師父,我也不知她為何會將石交給和尚,但我知道,不論我在何處,以何種面貌,總會有辦法被送到你的身邊。”

沈清微微一怔:“為何?”

畢滄毫不掩飾道:“因為我喜歡你啊。”

他很直白,對於喜歡沈清這件事,畢滄從不掩藏。他每一次看向沈清的眼神,每一次忍不住朝她靠近的接觸,每一句輕聲訴說的話,還有周身散發的親近她的氣息,都在告訴沈清,他很喜歡她。

沈清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惹紅了臉,她忍不住拍了畢滄胳膊一掌,哎呀一聲道:“我與你說認真的呢。”

畢滄只覺得自已彷彿被輕輕撓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更深:“我說的也是認真的。”

白雪覆蓋的山林小道上,一陣風吹落了高竹頂端的積雪,簌簌一片白往下直落。畢滄抬手遮住了沈清昂起下巴朝他看來的臉,幫她攔住了大半碎雪,卻還有小部分順著斗篷落入衣襟中,冰冰涼涼的,冷得她輕輕打了個顫。

這一舉動逗笑畢滄,他的手還懸在沈清臉頰上空,沈清只能看見畢滄的掌心,與他掌心下露出一截的鼻子和嘴巴。

她知道他在笑她,可他的嘴唇看上去那麼好看。

就是這張透著粉潤的唇方才說出喜歡她這種話,不止一次,無比認真,擾亂她的心緒,讓她總忍不住往這處去想,日有所思之後,便會夜有所夢。

沈清一時失了神,連畢滄將手拿開也未發現,他的掌心難得滾燙,拈走她發上的碎雪時還帶著溫度輕輕掃過她的額頭,沈清聽到自已紊亂的心跳聲,她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

畢滄溫柔又認真的眉眼,還有他總是無微不至體貼的舉動,直叫沈清心慌意亂。她知道自已在一步步淪陷進去,從最初男身女體不得同處的規矩話,到如今只有他們二人走在寬闊的道路上都要肩貼著肩,手牽著手。

其實她早就知道自已的心意了。

在她不滿畢滄將目光多次投向朱曉時。

在她日夜不分守在他的床前時。

在她不顧自身安危,甚至想過以身犯險讓李添將她當成鬼魂獻給夙遙,只為救他時。

……

還有許多次違揹她做人準則的選擇。

沈清奉行明哲保身,卻不知不覺地將自已與畢滄綁成了共同體,她的頭上有他的髮絲,而他亦是。

只是她的心中尚有猶疑,還是忍不住問道:“所以你在石中之界的三萬年,並不是從你出生開始算起的,對嗎?”

畢滄唔了聲,牽著她的手握緊,溫暖的體溫罩住沈清,抵禦風寒。

他道:“不是從出生開始算,卻是從新生開始算的,清清。”

沈清大約猜到如此,從他特殊的名字,到他特殊的身份……

她又問:“如若石中三萬年並非你生命的起始,那你想起了你的過去嗎?”

畢滄沉默了會兒,他視線遠去,似乎沒有焦距,也不知盯著皚皚白雪中的哪一處,可握著沈清的手很有力,好像在努力措辭,思考自已該如何解釋。

事實上畢滄只是短暫地放空了一會兒,尤其是在沈清提起三萬年又之前的過去,他的生命有過一段很有意義的時光,但也有很長時間都是與痛苦糾纏在一起的,如眼下這般安靜又安心的機會很少,故而他萬分珍惜。

越是珍惜,便越不能說。

畢滄回答道:“想起了一些,事實上那些都算不得好事,事情過去很久,尤其是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看到那些過去,有時會覺得那是別人的事。”

沈清理解他的感受,那是漫長的三萬年啊,不是三年,三十年,甚至不是仙道中人的三百、三千年……驟然回憶起的過去,也的確會與當下生活剝離。

而那些不好的事,大約與他當初揹負的名聲有關。

上古兇龍……

沈清不知畢滄過去發生何事,可兇龍二字卻表明了他必然行過惡。

畢滄見沈清在猜測他的過往,眉頭微蹙,目光閃爍後又抿著嘴軟下聲音道:“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清清……我睜開眼就看見了你,一直都聽你的話,受你教導。你教我的每一課都在引導我往更好的方向去走,可我也是近來才知道原來我的過去有過不堪,我……我不知要如何自處。”

沈清側眸看向畢滄,他似乎很糾結也很痛苦。

這一瞬畢滄好像又變回了以前在她身邊什麼也不懂的魚妖,他不知如何處理如今的自已與過去的自已並非同一類人這種棘手的矛盾。

沈清想,她也忘記了自已的過去,師父說因為她魂魄不全,所以記不得生前事,可在沈清的心裡也一直認為自已生前哪怕是窮死的,哪怕不是個善良的好人,也絕非作惡的壞人。若讓她突然有一天找到自已生前過往,驟然發現她在世人口中留下的都是罵名,她大約也不會將生前的她認成當下的自已。

心境越是相悖,便越是難以自處。

沈清才感受到自已對畢滄的喜歡,眼下又見他垂眸委屈,難免生出幾分心疼,故而她踮起腳,抬手輕輕摸了摸畢滄的頭頂,以示安慰。

畢滄見狀神色微動,得寸進尺般突然張開雙臂將沈清摟入懷中,緊緊地抱住,就連呼吸都沉重了幾分,聲音悶在沈清的肩窩處,大半張臉也埋入了她的肩膀裡。

“我近來時常做噩夢。”畢滄道:“在夢裡我好像就變成了他,可是我控制不住他,就像之前在榮城那樣,我的腦子可能壞得更嚴重了。”

沈清輕輕拍著畢滄的後背,原先還於腦海中猜測畢滄擔上兇龍之名,曾經究竟做過哪些壞事,眼下被他這麼一說,沈清滿腦子都成了他委屈的訴說。

她順著畢滄的形容般安撫:“噩夢都是夢,不是真實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你就別想了。”

“老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曾也教過你有將功補過之說,不論過去如何,今後咱們就當個好人,哦不,當條好龍……好了好了,哎,你,你抱得太緊了些,我喘不過氣了……”

畢滄放開她,沈清才撥出一口氣。

見他抿著嘴,眼尾似乎還透著幾分薄紅,像是哭過一回般,沈清便不忍心再問他關於過去的事了。

事實上,畢滄數萬年前究竟做過什麼又與她有何干系呢?沈清連自已的身世都琢磨不透,其實也不需要非弄清楚畢滄的來歷。

她想,心中知道個大概,也知他為人就好,刨根問底難免有戳人傷疤的嫌疑。

見沈清眼神還露著擔心,畢滄的心裡便如同被溫水包裹般又暖又舒適,還有幾分得意與難耐的癢。

他一直都知道沈清外表堅硬,內心柔軟,只要他賣乖裝可憐,總能得到一些優待。

畢滄覺得自已很卑劣,用這種方式來獲得沈清的感情,轉移她的關注,她果然不再糾結三萬年前究竟發生何事,也果然小心翼翼地觸碰他的手指,主動牽著他,擔心刺破他的脆弱。

他哪兒有脆弱?

畢滄早已記起了全部過去,不在京城,在榮城的那個雨夜裡,那一道道雷聲中,在他與自已心魔抵抗又和解,而沈清正為他擔心的七日七夜裡,他知道了所有。

沈清不想談起令畢滄不悅的過去,扯開話題道:“對了,夙遙魂飛魄散前告訴我綺昀山的大致方向,南楚以西……那邊好像是在戰爭吧?”

朱曉當初就說要去南楚的西方,邊關戰事不斷,詹家也在那裡紮了根,為守國土頑抗拼搏。可因有戰事,即便有軍隊護城,想必那裡的百姓也都不好過。

畢滄嗯了聲,又問:“你在那邊也有債主嗎?”

沈清甚至都不需要翻開自已的債條,扯了扯嘴角笑道:“全天下都有我的債主。”

說完,二人相視一笑。

畢滄倒是不怕沈清找到綺昀山,畢竟因夙遙之過,當初的綺昀山已經消失,所謂廣玉仙人恐怕也已查無此人了。畢滄當時想阻攔夙遙魂魄繼續說下去的,是關於坤靈鐲為何會出現在綺昀山中的原因,他不知夙遙知道多少,但不論對方知道多少,唯有灰飛煙滅才算無憂。

如今夙遙已死,沈清既然對綺昀山仍有嚮往,那他便陪她去好了。

正好,他也想順著綺昀山這條線索,找一找僅剩的那一魂,究竟在哪兒。

沈清翻出南楚的地圖,手指順著西側摸索,出繁州之後便是樾州,再往邊關去還有宿、陽、關三洲,自然是越往西去,那路便越不好走。

且南楚之西入冬也極冷,聽說那裡的雪能下得比人還高,還聽說那裡有一望無垠的草野,當然那些聽說都是南楚中陸的百姓所說的,也是朱曉當初告訴沈清的。

走了一整天,沈清和畢滄終於到了下一個繁州落腳點,因往西走,他們並未經過當初來時的城池,入夜就近在一個小鎮內休息。

入客棧,鑰匙拿到手後,沈清愣了一下,畢滄也盯著她手心裡的鑰匙看了一會兒。

其實京城明光國師死了,皇宮也不再搶奪年輕貌美的男女,更何況他們已經離開京城,更不用擔心這些,連面具都沒戴,可她還是習慣性地要了一間房。

沈清抿嘴,猶豫要不要讓客棧掌櫃的再給一把鑰匙,畢滄看穿了她心思,故意道:“你說我今晚還會噩夢嗎?”

沈清:“……”

她朝畢滄投去一記狐疑的眼神,對方也沒有多裝模作樣,甚至眉眼彎彎地朝她笑,哪兒有半點害怕噩夢的樣子?

可就是畢滄這擺明了的用意,偏偏給了沈清一個臺階。

沈清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一邊擺出無奈接受,默默收了鑰匙的態度,心中又一邊哼哼臭龍,擺明了是想佔她的便宜。

不過屋子裡還有一張榻,反正不是她睡,他想縮手縮腳就讓他去咯!

沈清翹著嘴,狀似不甘不願道:“走吧,先認屋子。”

畢滄捏著她的袖子老實跟著,一副任君擺佈的小嬌妻模樣。

反正他目的達成了,只要與沈清住到一起,那之後就別想再將他分出來。

小客棧內有個花園,要去住處還得穿過花園,此時風雪正大,廊下燈也滅了兩盞。沈清走在前頭,感覺到扯著她袖子的手不安分地意圖勾著她的手指。

被碰到尾指的那一瞬,沈清心跳加速了許多,砰砰亂跳著。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因知心意相通,故而任何默契與接觸都能使人心生雀躍,似乎所有情緒都不受自我控制,這種感覺很微妙、新奇,也有些喜歡。

花園中的花早已枯死,被雪覆成一片寂白,此刻因這份悅動的心,於沈清眼裡卻另類別致,就連那住處門上缺了一個角的雕花都顯出了幾分可愛。

她領著畢滄推門而入,點燃火燭,再看屋子。

預料中的小,也預料中的簡陋,畢竟這只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能有客棧避風雪已經很好了。

可也有一樣沈清沒能預料的東西。

她提著燭燈,愣愣地看向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屋子,屋中僅有一張拔歩床。

沒有榻!

那畢滄睡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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