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起的幾個驚雷劃破了漆黑的天幕。

應搖光驟然睜開了眼。

朝瑰喚他的聲音似乎是在耳邊,又似乎遠在天邊。

心臟泛起鈍鈍的疼痛,這種痛感自從朝瑰離開後,就如影隨形。

此刻,這種痛感提醒他,他還活著。

來不及細想,他抹了把臉站起來,身上的衣物被河水溼透了。

受了寒,肺裡面又癢又疼,這副身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應搖光忍著咳嗽,環顧左右,是瀑布下平靜的河岸。

女蘿族首領楚冷山狡猾異常,應搖光先前令東廠番子打探好了他們的老巢,待他帶著人先潛過來的時候,早已人去樓空。

不僅塢堡裡什麼都沒了,還中了埋伏!

被女蘿人追得跳下了懸崖落在山澗瀑布中。

“督主!他們追過來了!”才清醒過來的兵衛看著山頂衝鋒而來的騎兵,臉色都變了。

已分不清淨軍和什麼雲州、松州軍了,他們都認應搖光當作將領。在應搖光說跳的時候,沒一人遲疑。

“起來!都醒醒!”應搖光喊道,河岸上昏迷著的一片片人,若是能有活著的……也沒剩多少了。

才清醒過來的人們咬牙,準備迎接新一輪的衝鋒。

女蘿人知道總督應搖光在此,故追他們的是女蘿首領楚冷山和女蘿最精銳的一批人。

是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

將士們握緊了刀,皮都繃的緊緊的。

怎料下一刻,應搖光冷沉的聲音響起:“逃!下水!”

眾人都愣住了。

“逃?”有人不可置通道。

應搖光:“對,下水。”而後又抬眸看了看女蘿人下來的路線,“往十里外的對岸遊。”

他暴喝一聲:“快!”

軍令如山,應搖光向來說一不二,他的命令沒人敢不從。

下一刻,男人們氣沉丹田,深呼吸,接二連三跳下了冰冷的河水。

女蘿人一看他們水遁了,立即也跟著跳下水去。

河岸上沒有橋,為了追擊到對岸的大昭軍隊,只得游過去。

好不容易上岸,還沒來得及佈防布控,就看到對方竟然又跳下水去!

只得口中罵罵咧咧地跟著跳,往對岸游去。

剛上岸不久,對方又往方才的岸邊返回游去,箭射在水中失了準頭,只有寥寥數只射中了應搖光帶的人。

女蘿人咬牙跟著跳下水,繼續追!

這麼一來二去,折騰了兩三個時辰,實在沒力氣了,也搞不清楚對方要做什麼!

“他們是不是有毛病?”

“把我們當猴耍?”

這是所有女蘿人的心聲。

然而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他們就被包抄了。

也不知道那些個大昭軍是從哪蹦出來的,女蘿人抬眼一看,驚覺跟著應搖光游來游去,竟然被他帶入了大昭的埋伏圈!

經過來回渡河,可以說是耗盡了體力,人仰馬翻的,狼狽極了,再對戰或者逃跑都已然沒有勁了!

這時,楚冷山看著被篝火包圍著的青年,病弱且冷硬,面色很差,看著不久於人世的樣子。

但整個人彷彿一把刀,閃爍著冰冷的光。

他聲音不大,下令道:“殺。”

戰鼓起,大地都在震顫著,空曠的山谷中迴盪著:

“殺——”

“殺啊——”

殘陽如血,殺聲震天。

大昭四十一年,秋。

陝北總督軍應搖光大敗海西女蘿,搗其巢穴,絕其種類,繳獲武器無數、俘虜敵軍數千人,將女蘿族首領楚冷山當場絞殺,收回海西衛,拓展大昭版圖。

皇帝下旨命應搖光總鎮陝北、河西兩地軍務。

河西是九邊重鎮之首,包含與檀國接壤的西境,以及剛收復回來的海西衛。

可以說除了北境,應搖光已徹底統御了中原兵權。

陝北河西兩地加起來三十萬精銳,全都掌控在一個人手裡。

與此同時,應搖光仍然兼任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太監。

皇帝的禁軍、情報機構、大昭中原地區的精銳兵權,全都在他一人名下。

大昭建朝以來,除了皇帝,沒有一個人有過這麼大的權利。

把這麼大的權力交給一個人,皇帝能放心嗎?

他能。

因為應搖光每月都需要服用皇帝遣人送來的解藥,有時若是在路上不得已“耽擱”了,他就將承受著折骨蝕心之痛。

此藥名為“牽機”。

朝臣們可不知道這回事,明裡暗裡彈劾應搖光專權、暴虐、急功近利。

皇帝在奏摺上御筆批示:應卿無後代,要江山何用?慈不掌兵,爾多讀讀兵書罷!

拿回摺子的官員目瞪口呆,無話可說。

而後下了聖旨詔應搖光還朝,慶功加辦案。

前不久戶部貪墨,相關官員交由大理寺審了兩個月都沒審出什麼所以然,這一聽說應督主即將還朝主審此案,竟然直接招供了!

皇帝龍心大悅,勤等著應卿回來。

所有人都以為應搖光即將回到權力的中心時,他卻悄無聲息的僅帶兩萬人突襲了北韃王廷。

應搖光四處征戰的時候,居無定所,行蹤鬼魅,待何宗派來的人找到他時,已是朝瑰被囚禁起來的三個月後。

這三個月,他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在固定的地方等待著她的訊息。

戰事瞬息萬變,他只得跟著戰機走。

“段將軍稱公主病重見不了人,周千戶察覺異常為時已晚,公主失蹤。而後好不容易查探到公主所在,已然不敵段將軍的北境軍。”

“周千戶和四百多親衛反抗未遂,全部被段將軍處死了!”池嘯道。

“小人由於沒有被列入公主親衛一職,又對北境地形極為熟悉,這才在何大人的暗中相助下逃了出來!”

營帳內十分安靜。

池嘯覺得很奇怪,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病弱,卻有種無形的壓迫力,讓他不敢直視。

這種感覺芒刺在背,在段將軍面前都未有過。

“下去。”他的聲音冷而淡。

池嘯心中有無數疑問,欲言又止,應搖光的目光壓過來,他不敢再說什麼,躬身後退幾步,閃身出了營帳。

在池嘯閃身出去的同一時間,應搖光喉間的腥氣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營帳中燭火搖曳,窗外還有火光,這天地之下,她在哪!

應搖光唇角是一大片血跡,咳嗽咳得幾乎止不住,心肺都要被咳出來了。

他心碎欲裂,一顆心冷的直往下墜。

他太想見到她了。

他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卻還是晚了!

直到謝玉被他的咳嗽聲吸引過來。

謝玉從未見過應搖光如此模樣,他一向冷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而此刻,應搖光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暴烈的肅殺之氣,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唇邊噙著鮮血,瞳仁深邃而亮,如地獄修羅。

應搖光已經許久不用自已動手殺人了,然而,這是殺人的模樣。

“哥,怎麼了?”謝玉遲疑問。

應搖光啐了口中的血沫子出來,冰一樣的聲音響起:“去北境。”

“現在?”謝玉問,北境,北境有誰呢,不言而喻。

是公主出事了!

“可聖上下旨命您還朝啊。要不然我去一趟北境,看看公主如何了,無論公主如何,我都把她帶回來!?”謝玉沉聲道。

“我自已去。”

“這是抗旨啊哥。”

應搖光笑了笑。

他很久沒有笑過了,笑容中是釋然和瘋狂,彷彿在說抗旨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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