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立於硃紅的牆下,身上已是冷汗淋漓。

她不知以應搖光現在的地位,還能有什麼事能讓弟弟這樣公然折辱他。

片刻前,御書房裡面。

“他到底是皇后的親兄。”皇帝臉色陰沉,咬著牙道,“應卿眼中到底還有沒有天家尊嚴?”

應搖光跪著,一言不發。

“若是被人察覺,兩國怕是又要戰火四起!你何時這麼糊塗了?”

應搖光俯下身,玄色的蟒袍匍匐於地面,“是臣的錯,請陛下責罰。”

“責罰?你要我如何責罰你?!按律當斬!”皇帝氣急,知他是明知道受不得這樣重的責罰,才敢跪在這裡求罰!

“陛下大業未成,臣不敢身死。還請陛下從輕處罰。”

皇帝只得壓下怒火,“去領二十板子,就在外面打!”

當眾對應搖光這樣地位的人處以仗刑,實在是折辱多於處罰本身的意義。

算是對他藐視皇權的警告。

但對於應搖光而言,只要能保朝瑰清譽,什麼責罰他都願意承受,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屈辱。

何況他昨夜得到了他的明珠。

他願意為此受到責罰。

他直起身,褪下了御賜的蟒袍,一身白色褻衣,毫不猶豫地走出了門外。

趴在早已備好的刑凳上,他吩咐身後的掌刑人,“動手。”

這掌刑人還是他提拔上來的,在慎刑司任職,哪敢動手打恩人,竟遲疑著沒有落杖。

“怎麼?你想抗旨?”應搖光瞥了眼地上的聖旨,“誰才是你的主子,分得清麼?”

“打!”

他這一聲鏗鏘堅決,掌刑人再也猶豫不得,抬起板子落下……

這一板子明眼人都知道並沒有用力。

皇帝面色陰沉站在廊下,並沒有說話。

“打吧,不必容情。”應搖光低低道。

第二仗落下,比第一仗用力的多,應搖光登時就不受控的往上一仰,前面按著他的人立即用力將他按住。

“無妨,繼續。”他咬牙道。

隨著刑仗一仗接一仗落下,皇帝的怒容微斂。

應搖光喉間湧上一股血腥氣,白色的褻衣已浸透了血。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近乎摯誠地忍受著身體上的疼痛,就當這是得到朝瑰的代價,就當是為皇帝的君王尊嚴立威。

二十仗打完,他已經站不起來了,只得由一旁的太監攙著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面色稍霽,開口道:“你可知錯?”

“臣知錯。”

皇帝淡淡吩咐,“把他帶下去。”

太監小心翼翼地攙著這位坐到太監頭把交椅的青年,心有慼慼焉,原來無論他坐到多高的位置,都是皇帝給的,皇帝要罰就得罰。

宮門開了,朝瑰就立在一旁,臉色在看到應搖光的慘狀時變得煞白。

她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想去攙扶他。

他咳咳了兩聲,開口道,“殿下萬福金安,奴才、奴才有傷在身,實不便行禮,還請殿下見諒。”

語氣冷淡疏離,似是在提醒她她與他的身份。

她恨他為何總能這樣淡然,無論什麼時候都恪守著等級尊卑,感情難道不是奮不顧身的麼,難道不是不可控的麼?他為何總能如此冷靜!?

但她做不到!她做不到看見愛人受這樣重的傷,還能顧忌旁人的目光。

“你犯了什麼錯?”她問。

應搖光垂眸不語。

朝瑰提裙就要進去質問皇帝,應搖光卻叫住了她,忍著口中的血氣,儘量平靜道:“殿下,聖上責罰奴才不需要任何理由,請殿下回去。”

“殿下,回去吧。”

後面這聲已帶了懇求之意。

朝瑰只覺得胸臆中溢滿了沉悶的鈍痛,她知他為了能讓皇帝坐穩皇位都做了什麼,知他是如何鞠躬盡瘁盡力部署。

知他還做了更多,只是不說。

皇帝怎可這樣當眾折辱他!?

她忍著淚,紅唇咬的發白,“好,我不去。”

下一刻竟徑直向他走來,不容置疑地從內侍手中攙過他,眼中滿是痛惜之色。

她主動打破了橫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再沒有尊卑之分,也不顧旁人眼光,“我隨你回去。”

應搖光靜靜看著她,聲音有些顫抖,低聲道:“別、別放肆。”

她忍淚一笑,“放肆又如何?”

而後向身後的侍從朗聲吩咐:“擺駕,昭平侯府!”

烏金西墜之時,宮人們見到公主鸞駕遠遠駛來,向著宮門方向去,而鸞駕之上,應掌印一身血,靠在朝瑰公主懷中。

懂點事的都背過身去面朝牆,裝看不見。

*

昭平侯府。

府醫要動手將應搖光的衣褲與面板剝離,血出的太多,那一層薄薄的衣料吸飽了水,血氤溼之後又和面板乾涸在一起。

應搖光抬手示意停下,側目對朝瑰說:“公主回去吧。”

“為何?”

“今日公主對奴才的恩情,奴才銘記於心。現在已然足夠了。”他低聲道,似乎是洩了氣,“殿下回去吧,回宮去。”

他盡力維護她的清譽,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就是不想讓自已這殘破之身與她扯上關係。

她是大昭的明珠,最尊貴的女子,真正的公主。

先前才受萬民敬仰和朝拜。

此時怎可與他這樣聲名狼藉之人扯上關係!

他亦不願她看到自已這樣不堪的模樣。

他咬牙冷冷道:“殿下請回吧!”

“我不走。”

見她如此堅決,應搖光也再勸,闔目忍痛,就這樣僵持著。

他怎不知她的情意,但他不能明目張膽的受著。她將他在眾目睽睽下帶走已是打了皇帝的臉,這訊息不到明日早朝之前便可傳的人盡皆知。屆時那些言官會如何進諫?只怕遠在北境的段懷安都會得知她與他的私情!

府醫在一側不知所措道:“掌印,再不清理傷口,這衣物和皮就粘上了,到時候只怕得受點苦頭才能剝離。”

朝瑰深吸一口氣,“我知你的意思,但你為何從不問我怎麼想?既然你不想讓我留下,那我走就是!”

她轉身離去,身影卻在門邊遲疑,似乎是等著他挽留。

然而一片死寂,他並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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