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瑰蒼白著一張臉,嘴唇顫抖,半晌才攥住應搖光的衣袖,“督主,督主……求您幫我。”

應搖光不明所以,依然點了點頭。

朝瑰發現應搖光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並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可怕。

就像她方才腦海中閃過的畫面中是瘟疫橫行,餓殍遍野,她便知道帝都要遭災了。

那畫面太熟悉,她從小長在帝都,沒人比她更熟那裡的一草一木。

她握著拳頭,秀美的眉眼是決絕的神色,腦海中思緒萬千,若是帝都有了瘟疫……按照上幾次的經驗,她無力阻止這一切發生,只可自行逃離。

但她怎能自己逃了?那些百姓呢,弟弟呢……

各種辦法在她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找出最可行的一種。

“督主,你可有倉庫?”

“有。”

“多大?能裝多少?”

他端坐的身影如竹如松,眸子深沉銳利,位高權重這四個字就印在他的氣度裡。

他從容道:“想裝多少裝多少。整個東廠都任你用。”

“督主,我知你掌管三千影衛,神機營亦在你手中,還請此刻便差人去江南買米,囤糧囤藥。”

“小心行事,切不可驚動帝都。”

“將這些東西運進東廠倉庫,不可讓人知曉,亦不可哄抬江南物價。”她的眸光堅定,一句句流暢無比,顯然是思慮周全後的決定,“督主可能做到?”

他看著她:“當然能。”

而後叫停了馬車,將外面的番子喚進來,“給後面的人追加個信兒……”

他飛快的耳語幾句,末了囑咐道,“儘快。”

做完這一切,朝瑰的面色稍霽,攥著他衣袖的手指也舒緩了開。

他輕輕覆蓋上她的手背,聲音冷卻讓人安心,“公主不必憂心,萬事有我。”

她心頭滑過一絲微妙的情愫,目光落在他冷白的面容上。

他經歷了什麼呢,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宦官變成這樣天下聞名的人物,遠在千里之外尚能指點四方調動人馬為他所用。

這樣的人,若都不能與駙馬平分秋色,那駙馬……

朝瑰想起駙馬,駙馬在她腦海中仍是那個恣意張揚的少年,卻無法想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是如何不動聲色成長為權傾天下的佞臣的。

這些年,他們都走過了怎樣的路?

而她這些年的時光,被偷走了。

“為何不問我為什麼?”她問。

他心知無論是為什麼,他都會按她說的話照做,既然要做,何必兜圈子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去問為什麼。

“公主自有公主的道理。奴才的一切都供公主驅使。”他答的自然,“何況這等事,向來是交給東廠。”

囤糧,無非是為了哄抬物價血賺一筆。

朝瑰不求財,那就是為了救人。

在他淡定的目光中,朝瑰按下心中慌亂,不管他為何這樣聽她的,只要他按她說的去做,介時應不會出現幻境中易子而食的畫面。

這一路上他們的馬車嫌少停車,即使停也是停在官道旁邊的驛館,若非必須經過,必不進城。

應搖光現在頂著司禮監秉筆王若合的名頭,這身份若是進城,被地方官員知道了不知得如何惶恐,動靜太大,沒必要。

所以速度很快,原本兩天的路程變為一半,天黑之前就可到達無色城。

“公主的恩人是男是女?”他忽然問道。

朝瑰被他問的猝不及防,敷衍道:“恩人麼,還分男女麼,於我來說就是再造父母。”

先前她騙他,他信了,她還洋洋自得。

此刻,她卻不願再騙他。

為什麼呢?

是害怕他知道她騙了他後惱怒麼?朝瑰分不清。

“公主的恩人就是奴才的恩人,奴才為恩人準備了一些薄禮。”他淡淡道。

朝瑰心知他說的薄禮不會薄,怪不得這馬車後面還跟了一輛,原來是裝的都是謝禮。

竟不知他是何時備下的。

應搖光眸光微動,心中思忖,若真有恩人,將她送還到他身邊,那他真的是千恩萬謝也不為過。

那時在佛前上香,很多次他都說了要用自己的性命換她回來。

現在她回來了,他還活著,兩人能同乘一輛馬車。

念及至此,青年向來嚴肅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笑意。

*

無色城。

到達時已至深夜。

塞外的風沙吹得人面板像刀割一樣,若是風颳的急了,一張口便是一嘴黃沙。

朝瑰一行人到了無色城的客棧安頓了下來,收拾停當之後,閒雜人等便出去了。

這次與上次不同,這次有東廠番子保護,他們無須再共居一室了。

應搖光的傷口也有人給上藥。

安頓下來之後,屋子一下就空了,她心知他就在隔壁,卻心中有莫名的愁緒。

定是明日就要見到江憫之才這樣心緒不安。

那個從茶酒江南走出來的探花郎,一襲羅紅色官府遊街,俊美清雅,不知落入多少帝都貴女的夢中。

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拒絕,只因她是皇帝的女兒。

朝瑰怒急,誰知這身份竟成了拖累……

娶了皇帝的女兒就是駙馬,駙馬為皇家奴僕,不可有大的功名建樹,向來為士大夫所不齒。

她還記得江憫之在朝堂之上直言,讀書人讀聖賢書就是要為民立命,若是苟行於世還不如不讀。

彼時他面對的是一樁貪墨案牽扯出的工部舊案,此案牽扯眾多無一人敢言。

他不屬於任何派系,亦無所牽掛,所以將這毒瘤親手剖開。

江憫之一襲羅紅官服立於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皆被他襯的佝僂了去。

她在後宮光是聽婢女們的傳言,就能想象到他是何等的風骨。

這樣的人,她怎捨得讓給別人。

世間最好的兒郎就要配大昭最尊貴的女子。

她非他不嫁。

江憫之的面容隱去,抬眼是麻布帳子頂,朝瑰心中惴惴不安又興奮,竟是熬到天快亮才有睏意,但望著逐漸亮起來的天色,她又一骨碌爬了起來,披了件外袍便輕手輕腳地向客棧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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