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三姐輟學這件事,時間還要回到1999年的冬天,那時林毅正念小學二年級。那一年,對於林毅來說,只有兩件事讓他記憶深刻:一件是澳門迴歸,另一件就是三姐林丹丹的輟學了。

那年的冬天也像今年這般,天寒地凍,也是在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週末,林毅記得很清楚。

那天他剛吃過晚飯,正蜷在堂屋一角的爐子旁邊寫作業,就聽見裡屋中傳來父母和三姐若有若無的談話聲,聲音很小,像是密謀著什麼,又像是在故意的躲著他。

林毅彎著腰躡手躡腳的貓到門口,正準備把耳朵貼上去。突然,“哐”的一聲響,他隨即就被猛烈推開的門撞了一個趔趄,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門上的玻璃也被震得晃啷晃啷直顫悠。

林毅抬起頭就看見三姐氣沖沖的出了屋門,根本沒有注意到坐在地上吃痛的他。“我不要恁的鞋...”,三姐的聲音裡面夾著抽泣又帶著憤恨,狠狠地說著,同時把手裡拎著的東西用力的扔了出去,轉頭跑向了西屋。

林毅慌忙的站起身來,往東西落地的聲音處尋去....

那是一雙嶄新的花棉鞋,儘管沾了泥巴,依舊很新,看起也很暖和。

林毅想起來了,之前的好長一段時間裡,三姐就一直跟父母嚷嚷著想要一雙新棉鞋,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抬起腳,展示著現在穿著的就要露底的舊鞋子。

而林父林母一直在嘴上應承的說著行行行,買買買,卻遲遲沒有付諸行動。

林毅彎腰撿起鞋子,小心翼翼得擦了又擦,隨後拎著鞋子返回屋內。母親正坐在床邊默默的流著眼淚,而父親則一直蹲在地上,低著頭吧嗒吧嗒得抽著旱菸,燒過的菸灰已經伸出來好長,要掉不掉的樣子,這才一小會,屋子裡就已經烏煙瘴氣了。

林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去問,就呆呆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過了片刻後,才小聲對著母親說:“俺姐姐把新鞋扔院子裡了,我撿回來了....”。母親抬起頭望了一眼林毅,隨即又低下頭去,沒有言語。

“去去去~,別能些事,快去寫你的作業去...”,林父半眯著眼,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說話的時候頭都沒抬一下,但發出的聲音卻是短促嚴厲,不容人反駁。

到了第二天早晨,林毅見三姐遲遲不來吃飯,便問母親:丹姐為啥還不過來吃飯?

林母好一陣沒有搭話,直到嘆出了一口氣,才有氣無力的對著林毅說:“你去喊喊她吧”。

林毅進到三姐屋裡面時,她正安靜的坐在床頭,眼睛又紅又腫,原來好看的雙眼皮也變成了臃腫得單眼皮。

“丹姐,你怎麼了?你怎麼不去吃飯呀? 你快去吃飯呀?”林毅一邊小心扯著三姐的衣角,一邊小聲喊著。

而林丹丹卻像是沒有聽到林毅的問話,仍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只是過了沒大會,她的眼淚卻又像是突然開了閘,一滴滴豆大的淚珠子撲打撲打的直往下落,像是受了千萬的委屈。

後來,經過整整兩天的絕食,三姐最終還是穿上了那雙她很早就心心念的嶄新花棉鞋,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後面的日子,三姐雖是正常吃飯睡覺,但從不出門,也不拿眼睛看人,沒有話,更沒有笑......

期間,三姐的初中班主任斷斷續續的來過家裡幾次。林毅雖然沒有聽到過他們具體的談話內容,但遠遠的就望見那個班主任直是無奈的搖頭和嘆氣。當父親送他出家門的時候,他又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嘴裡不停地重複著: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麼好的成績,那真是太可惜了......

再後來,也就是過了年一開春,三姐就跟著同村的比她大出好幾歲的姑娘外出打工了,一年到頭的也回不了幾次家。

......

其實林父林母對丹姐輟學這件事情始終懷著很深的芥蒂,它就像一顆埋在心裡的釘子,在哪個不經意間碰到了,心總是要突然疼上一下。

林毅隱約的知道父母藏著很深的愧疚,這件事過去很久後的某一天夜裡,他半夜起來撒尿,貼著門縫偷偷聽見過林父林母的又提起過這件事:“老大、老二上不成學,怨不得咱們,他們本身腦子就笨,不像老三....”,“希望她大了,不要記恨咱們兩個就行”,“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起初的那些年,林毅才不像父母這般,他是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又不是我不讓她上學的,我又不是她的爹孃,她上不上學,關我什麼事啊”,那時的林毅在心裡一直這麼想。

所以他才是這麼心安理得的拿著三姐給買的好吃的,邊吃邊若無其事的嘲笑著:“丹姐你說,你那時候是不是就因為學習沒有我好,所以爸爸媽媽才不讓你上學的....”。

只是沒等林毅開始上初中,那份原本獨屬於他父母的愧疚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不知怎麼地就蔓延到了自已身上,讓他在也無法理直氣壯的對著林丹丹說出那樣的話了,別說說了,就連在心裡想,林毅都不敢。

直到現在,林毅都不知道三姐是否真的記恨過父母,記恨過他。大概是沒有吧,至少林毅心裡這麼認為。

因為每年回家,直到她成家,三姐都會如數的把一年掙得錢交給父母,同時還會給他帶回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就算是在過年的談話中,她也會像之前那樣沒心沒肺的哈哈哈大笑著,也會手舞足蹈的和家人講述著她在外地發生過的新奇事,有時候聽的林毅也是一愣一愣的。

絲毫看不出來,她對那件發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還存在著哪怕一丁點的執念。

只是有過那麼幾次,林毅發現三姐會一直盯著他看,眼睛一眨不眨,而等他發現後,她又立馬掛上一副開心的表情衝著林毅笑,隨後總要補充句:五,你可得好好學習哈~,你要是明年再得了獎狀,我給你買更多好吃的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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