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夜極其少見的驚雷和閃電連日來一直讓洛追加措感到奇怪,而日後從才旺和扎西的嘴裡知道了孩子出生時的情景後,他就更感到奇怪了——除此之外,還有驚喜、惶恐、無緣無故的不安。

洛追加措從拉薩返回後,尋找靈童的工作進入實施階段。他不敢有一絲一毫大意,千萬不能露出任何“馬腳”。按照與桑結定下的條件和打卦確定的時辰,要普查全鄉的孕婦及家庭狀況。什麼理由呢?經反覆考慮,他找到一個穩妥的說法:達旺寺建成,造福眾生,為每個孩子誦經加持,並挑選部分入寺學習,經占卜,確定在這個時間段出生的孩子為首批學員。

洛追畫了一張簡圖,標有散佈全鄉的23處寺廟,大多是隻有一間佛堂一兩個僧尼的小廟,除一座為噶舉宗,三座為本教,其餘皆寧瑪宗。這些小廟,就是達旺寺和鄉政府連線本地區民眾的紐帶。

剛一過年,洛追就帶著一個小喇嘛下鄉了。

每到一處小廟,先大致瞭解各方面情況,然後由僧尼指點或陪同,對凡有孕婦的居民一戶不落的走訪,將相關資訊記錄下來。然後再到下一處小廟。這一帶地形複雜,有時走迷了路,幾天轉不出來,餓得快倒下了,有時遭遇風雪,在山洞裡躲一宿,有的地方馬匹難行需要徒步翻山越嶺,真是一言難盡。

他們最後到的是烏堅嶺寺,這是最靠南的地區。

“阿婆吉祥。”洛追恭恭敬敬向曲珍獻了哈達。

曲珍一面將哈達回敬洛追,一面問候:“央熱喇嘛,辛苦啦。”

洛追說明了來意,曲珍叫達瑪、甲娃將附近居民情況詳細作了介紹,讓達瑪給洛追帶路。這裡山高林密,人口稀少,多虧了達瑪領路,不然有的山窪窪裡的一二戶人家根本找不到。走訪一遍後,洛追發現這一帶只有一戶人家,可能在他與桑結秘定的三項標準範圍內,他又向曲珍瞭解了這戶人家其他方面的情況。

這家只有年輕的夫妻二人,丈夫叫札西堅贊,妻子叫才旺拉姆,妻子懷孕了,預計孩子出生的時段和桑結占卜所定的時段差不多。丈夫是門巴人,前二年隨商隊去四川,走到理塘正逢大雪,他從一個雪窩窩裡搭救出一個快凍僵的女孩,她甦醒後留在商隊不走了,說父母都不在了,家中只有哥嫂,於是跟到這裡嫁了札西。才旺是藏族人,信寧瑪。

曲珍回憶了一會兒說:“有一次和才旺聊天,她說她們那裡很早以前有個白什麼土司,他死後,黃教發展起來,她還去過理塘大寺拜佛呢,說不定她原來是信格魯。兩口子都是老實本份的農民,札西呀就知道下死力幹活,見了誰都嘿嘿一笑,經常給寺裡施捨柴禾。才旺聰明手巧,又漂亮,還可會唱歌呢。”

下來前,洛追特製了一批粗香,上面標有從正午到午夜的刻度,他向每一戶有可能在那個時段生孩子的家庭發放兩支,要求他們一支在五月的最後一天點上,一支在除夕那天點上。他不用擔心有不實之情,村民都是誠實人,不會也不敢欺瞞神佛的。鎮上人家不用點香,聽寺內鐘聲即可。他要求23處寺廟的僧人,務將這7個月內出生的孩子的各種情況詳細記錄,隨時送交達旺寺,他會給每處發放一份豐厚佈施。

走訪結束回到寺裡後,洛追將資料進行了整理,各類人口數字如下:全鄉總人口數2747人,除去出家僧尼45人、乞丐21人,其餘2681人,411戶。其中藏族或有藏人血統的119戶,大體在那個時間段生產的有44戶。洛追將數字反覆核對無誤後,呆呆地盯看了半天,心想,按男女各一半的比例,才20來個男嬰,況且那時條件差,夭折的事也是常有的。

這次普查人口,洛追感受最深的就是農民的生活太苦了,吃穿不足再加上繁重的勞動,往往三四十歲就累病倒下了,人們不懂醫,除了個別喇嘛懂點兒醫術外,根本沒有醫生,活過50歲的人就算高壽。每走訪一戶,他都下一次決心,要用自己學到的知識儘快改善人們的生活。[雨林木風1]

六月初一至年前,各處小廟陸續將此時段出生的嬰兒情況報上來,他暗暗將條件之內的嬰兒單獨又記錄一冊,挨個下去重點察訪,仔細觀看孩子相貌和發育狀況,不厭其煩地向家人及鄰居詢問孩子出生時周圍的情況,並給所有這個時段出生的孩子摩頂賜福。

年前下了一場大雪,路不好走,年也過得有點冷清。洛追一直守到過了初十,看看各處小廟不會再有人來了,他才拿出名冊點了點,條件之內的整20個。這半年他快神經質了,每增加一個條件內的,他都高興得好像又送來一個寶貝。他怕數錯了,點了又點,還是20個。

正月十五是啟耕節,清早,達旺寺前廣場上濃煙滾滾,架起的10個柴垛火勢正旺。這在西藏的許多節慶活動中都能見到,因多以桑枝燻煨,故稱“煨桑”,表示驅邪的意思。鎮上居民和近處農民陸續趕來,洛追加措組織寺裡20多名喇嘛誦經,轉柴垛,並表演了從大昭寺學來的金剛舞,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啟耕節本應在田間地頭舉行,還要敬獻供品,歌舞飲酒。今年因大雪覆蓋,就在寺前統一舉行一個法會,其他專案就省略了。

法會結束後,其他人陸續散去,只有洛追呆呆地站在廣場上。暮雲四合,寒鴉聒噪。那件事又浮上心頭,下一步該怎麼辦?這時,兩個人喊著“央熱喇嘛”跑過來,只見這二人渾身泥雪,臉凍得通紅,定睛一看才認出是烏堅嶺寺的達瑪和貢布。還沒等進屋坐下,達瑪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洛追:“我們那片地方有個男嬰在時段之內出生了,大雪封路無法通報,這還是連滾帶爬了4天才趕到的。”

這可真是個意外之喜,洛追撥旺了炭火盆,端過兩碗酥油茶,當聽完達瑪介紹的情況後,他驚呆了一下,接著有些激動地說:“達瑪,明天我跟你回去。”

貢布因過年沒回鎮上,這次要回家住些天。達瑪是一直陪曲珍住在寺裡的,所以[雨林木風2] 第二天一早,洛追和達瑪就上路去烏堅嶺寺,還背了一大塊酥油、十幾斤風乾的羊肉和一包茶葉。路兩側山坡上是成片的灌木叢,枝杈間還殘留著一個個的雪坨,洛追放眼一望,真像是他在內地見過的一朵朵綻放的棉桃。

第四天下午趕到烏堅嶺寺,吃飯時,曲珍向洛追講述了那個男孩兒出世的情況,講的更具體,還補充了幾處細節。

“上次你走後,達瑪專門去札西家看望了兩次,下雪前三四天,我領著達瑪、貢布又去了一次,才旺消瘦了,拖著笨重的身子還要照看剛下的小牛犢和兩隻羊羔。札西天天從早到晚上山砍柴,也抽空子打個野物給才旺補補身子,不然一場大雪捂下來,一冬沒有柴禾燒。我問了問產期,才旺說恐怕還得個10天半月吧,不在那個時間段裡。”

曲珍放下飯碗,端起甲娃遞上的奶茶喝了兩口,接著說:“初三那天,札西揹著一大捆柴送到寺裡,隨口說了句孩子生下了。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是甲娃快,問是不是提前了?札西點點頭。我這才趕緊問是哪天?札西說就是除夕那天。我又問出生的時間,札西說他也說不準,因為是突然臨盆,沒有點香。”

洛追聽得都出汗了,後來的情況雖然聽了曲珍的轉述,但他還是決定明天親自去詢問了解。

次日一大早,曲珍和達瑪陪洛追去札西家,曲珍將洛追送來的酥油和羊肉、茶葉各分出一半讓達瑪背上。十幾裡的山路崎嶇難行,快中午時才到達。洛追四周看了看,只有這一戶人家,位於一處山窪平坦處,稍遠處還有兩三家,都在一面坡之上。三個人剛進院子就聽見孩子響亮的啼哭聲,曲珍說:“札西、才旺,有貴客啦。”二人聞聲出來,向曲珍、達瑪合十問候。曲珍介紹說:“這位是大廟的央熱喇嘛,專程來看望你們的。”二人恭敬地向洛追施禮問候,然後請入家中。

這是一戶普通的農家,低矮的房屋由石頭砌成,牆面抹上泥,屋裡盤著一個炕,連著灶臺,燒火時用一個羊皮製成的皮囊鼓氣送風,還有一張木桌、凳子和兩個箱櫃,都看不出什麼顏色了。牆上設一佛龕,供著觀音菩薩,小香爐裡插著一柱香。院裡兩邊各搭了一間棚棚,用來作牛羊圈和盛柴禾等雜物。吃水靠山泉。

“才旺啦,這是央熱喇嘛送給你們的禮物。”曲珍一邊說一邊取出羊肉、茶葉和酥油,兩口子十分感激。洛追正抱著孩子仔細“審視”,孩子快滿月了,面板很白,頭髮偏黃,愛哭,顯得有些瘦弱,一對眼睛大而有神,很可愛。洛追覺得那眼神中有一種與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但怎麼個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清。

說來也怪,唯獨曲珍抱起孩子時他不哭,孩子還沒有視力,[雨林木風3] 只是不時用鼻頭蹭蹭曲珍的臉,好像在聞著什麼氣味,然後安靜地躺在她懷裡。

午飯是招待貴客的最好食物了:過年都不捨得吃的細面糌粑、羊肉湯。才旺還燒了一鍋酥油茶。剛來時,洛追沒有急於詢問,他覺得以一種不經意的方式來談更好,於是一邊吃飯喝茶一邊把話題引出來。

札西回憶說:“除夕那天,一早就開始下雪,越下越大。要過年了,天黑後,給菩薩供了一盞燈,才旺身子累,我們就躺下了。”

才旺接著說:“也不知睡到什麼時辰,我覺輕,聽見圈裡不安生,再一聽,起風了,札西睡覺死,我就穿好衣服想把牛犢和羊羔抱到屋裡。剛走到院子,只見唰唰兩道閃電打來,好像就在頭頂,周圍一下子亮了,就跟白天一樣,連柴禾棍都能看清。沒想到下雪天打起了閃,還未等我回過神兒,接著唰唰又是幾道,黑咕隆咚的天一下子裂開,好像要把人吸進去,我嚇壞了,覺得特別害怕,拼命喊札西。”

“白光射進屋裡,又聽見才旺喊叫,我一下子驚醒了,披了件袍子跑出去,才旺正蹲在地上,我趕緊把她抱回來。她在炕上捂著肚子喊疼,滿頭冒汗,我趕緊跪下求菩薩保佑,然後扶起她靠著我,她一聲接一聲地喊,猛然大叫一聲,身子使勁向後一挺,不動了,我這才發現孩子生下了。我不知怎麼辦好,就搖她,這時房子好像晃了一下,接著就聽見滾過一串雷聲。”

“那天風雪交加,我總覺得心緒不寧,就坐在蒲團上誦平安吉祥經,正午時,取出一盒印度檀香,是去年南邊一位女施主送的,氣味奇香,燃一支正好是一個時辰,我在香爐中插了六支。天黑後別人都早早睡下了,我的心慢慢靜下來,彷彿等候著某個時刻的來臨。”曲珍說。

“看見師父打坐,我和甲娃也起來陪著。師父說六支香燒完就睡。就在最後一支馬上燒到香根時,兩道閃電射過來,好像穿透了牆壁,室內外白花花地耀眼,白天能看到的一切都出現了。我和甲娃都驚呆了,師父卻非常鎮靜,只輕輕說道:‘天象異常,莫不是菩薩降臨世間了?’”達瑪說。

曲珍接過話,繼續道:“那晚的閃電是唰唰——唰唰——唰唰,一共六次,隔了一會兒,好像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串滾滾的雷聲,雷聲一過,香根正好燒淨。洛追呀,這孩子正好趕在時段之內出生了,所以初四我來看望時,給他起了個名字叫‘趕生’。”

說到這裡,札西說要去給牛添點草,剛走到院裡就一陣劇烈的咳嗽。

又說了一會兒,孩子睡了,洛追和曲珍幾人告辭。臨走時,大家一再叮囑扎西和才旺照料好孩子,當父母的也要注意好身體。回到達旺寺後,洛追將趕生出生時的異常天象和其相貌及家庭狀況都詳細記載下來。

這一年是藏曆十一饒廻水豬年,康熙二十三年,公元16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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