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裡趕往現場的路上,謝倏意猶未盡地感嘆道:“阿姨和叔叔的感情可真好。”

“我從小就特看不上我爸,覺得他就是個紈絝子弟,對家庭也沒有責任,後來有段時間,我還特別希望,要是薛局是我爸就好了。”

“這就是你當警察的原因嗎?”

“那倒也不是……” 駱君稀臉上露出一絲羞赧。

謝倏精準捕捉到了他情緒的變化,連忙追問:“誒……有問題!快說,你到底是為什麼當的警察?”

駱君稀輕輕嘆息,說:“我高中的時候,有點叛逆,交了一些社會上的朋友,我媽和薛局怕我不走正道,逼著我把第一志願改成了公大。”

“哈哈哈哈哈哈!” 謝倏笑得前仰後合,“這也太離譜了吧!”

駱君稀羞愧地望著前方,假裝全神貫注地握緊方向盤。

“那麼你那些……社會上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都有吧。”

“哦……女朋友啊……” 謝倏意味深長地拖著每個字的尾音說。

“哎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駱君稀無奈地直搖頭,對自已的坦白行為十分後悔。

現場的情況和上一次類似,只是這次,死者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斜靠在床上。

謝倏指了指正對著床的巨幅鏡面說:“上次死者對面的牆上,也有一面穿衣鏡。”

“嗯,看來兇手是要讓死者親眼見證自已被縫成‘娃娃’的過程。

“床前放鏡子,風水上來說真的很不吉利。”

“這不單單是一面鏡子,還是一整面智慧屏。” 駱君稀戴上手套,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遙控器,果然,隨著他手指的摁動,“滴”地一聲,那面鏡子亮出清晰的畫面來。

“這個房主是個黑科技愛好者。” 駱君稀掃視了一遍房間各個角落裡擺放的時興玩意兒,得出了結論。

“還是你們有錢人會玩兒。” 謝倏調侃道。

“是誰發現的屍體?” 他問現場的警員。

“是這家的保潔。”

他們從臥室退出來,客廳角落站著一個穿著保潔制服的中年女人,她顯然受了不小的驚嚇,臉色慘白,雙手仍在微微顫抖。

“黃女士,是你發現的屍體?” 駱君稀問。

“是……是我……” 她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每週三、週六都來做保潔的,今天……今天我進來的時候,就聞到……聞到一股怪味道……我叫劉先生,他……他也沒理我,我就進到房間裡去……去看……結果……結果就……”

“死者是這裡的僱主嗎?就是你所說的劉先生?”

“是……是的。”

“劉先生是一個人住嗎?家裡還有沒有其他人?”

“他是一個人住的,不過……有時候會帶女朋友來家裡。”

“他的女朋友你認識嗎?”

“不是一個女朋友……是好幾個……反正我從來沒見過重樣的,認識麼……我不認識的。”

同上一個現場一樣,門鎖沒有被破壞或撬動痕跡,兩戶房子都在高層,從窗戶進入的可能性也很低。兇手似乎是從大門正常進來的,這就意味著,兇手很有可能是死者自已開門讓其進入的。

他們剛回到分局,林可力已經從派出所查到了死者的身份。

“死者叫劉易琛,申海人,是一家AI獨角獸的創始人,他的公司上個月剛獲得了新一輪融資,估值超二十億美元。”

“二十億!美元!這什麼概念啊,駱支隊,比你有錢嗎?” 謝倏掰著手指頭數著。

駱君稀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又問林可力:“還有什麼其他資訊嗎?”

“我查了查他的一些相關新聞,除了科技新聞之外,他也上過一些娛樂頭條,和一些小明星小模特傳過緋聞。”

“他家的保潔阿姨也說他會帶不同的女性回家,這點倒挺符合的。”

“都和許多女性糾纏不清,算不算他和張棋的一個共同點?” 謝倏在一旁說。

“嗯,是一個共同點。”

“看起來好像有一個專門手刃渣男的神秘組織,在替女性同胞們發聲呢。”

聽到“渣男”這兩個字,駱君稀心裡升起濃濃的不適感,他向謝倏投去一個幽怨的眼神,她忙笑著擺手說:“我開玩笑的,駱支隊,殺人犯就是殺人犯,沒資格替任何人發聲的。”

駱君稀合上手裡的資料,說:“今天先這樣吧,等等屍檢結果,明天早上去一趟劉易琛的公司。”

林可力點點頭,小跑著下班去了,謝倏拍了拍駱君稀,問:“明天我可以一起去嗎?”

“老方最近沒活兒給你了?” 駱君稀邁開步子緩緩朝外走。

謝倏跟在他身邊,說:“有啊,但不影響。我效率高。”

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語氣頗有幾分諂媚地說:“我效率再高,也及不上您,不知道駱哥一會兒有沒有空,給我講講那個論文呀。”

“去你家?”

“嗯。” 謝倏用力點點頭。

坐在餐桌邊的兩人面前放著電腦,謝倏手裡握著筆,足像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

“你對量子力學瞭解多少?” 駱君稀問。

“完全不瞭解。” 謝倏答。

駱君稀拿過她手裡的筆,說:“這支筆在宏觀世界裡是一支筆,但在我們看不見的微觀世界裡,它是由分子、原子、電子這樣的粒子組成的。宏觀世界裡的筆看起來很穩定,符合經典力學的原理,比如我現在放手,它就會因為重力作用掉到桌子上,我可以預測它的位置和狀態。”

謝倏點點頭。

“但在微觀世界裡的粒子,是沒辦法用經典物理學來解釋的,它們存在於一種量子體系當中,也就是一種充滿不確定性的狀態當中,簡單來說,我沒辦法精確知道構成這支筆的微觀粒子在某一瞬間的具體位置,也沒辦法預測它們下一瞬間會去哪裡……這些粒子就跟你一樣,捉摸不定。”

突然被cue到,謝倏本來就聽得雲裡霧裡,這下更困惑了。

駱君稀笑了笑,繼續說:“這些微觀粒子不僅行蹤捉摸不定,還有可能同時存在多個狀態。放到宏觀世界來理解,就是那隻薛定諤的貓。”

“哦……這貓我好像聽過,它怎麼了來著?”

“薛定諤的貓是一個思想實驗,用你能聽得懂的話來說呢,就是,假設我們把貓放到一個投毒裝置裡,這個裝置裡有一瓶毒氣和這支筆,如果筆裡有墨水,那麼毒氣就會釋放,毒死貓,如果筆裡沒墨水,那麼就不會釋放毒氣,貓就活著。在量子態下,這支筆可以同時處於有墨水和沒墨水兩種狀態之下,那也就意味著,那隻貓也是既活著又死了的疊加態。”

“薛定諤很討厭他的貓嗎?” 這是謝倏智力範圍內問出的唯一問題。

“這是一個思想實驗,薛定諤提出來的目的,就是告訴大家,把微觀世界的原理拿到宏觀世界來類比,就會顯得很荒謬,也就意味著,想把量子技術應用到宏觀層面,也是相當困難的。”

“哦……那這個量子儲存技術,到底是一個什麼技術?” 謝倏指著電腦螢幕問。

“Murphy的這個研究,就是試圖挑戰量子物理在宏觀層面的運用。他的團隊嘗試用一種裝置使物質中的一些關鍵粒子進入特殊的疊加態,在這種狀態下,物質短時間內失去原本的一些化學或者物理性質。比如讓一些有毒物質或者放射性物質暫時消除危險性,便於儲存和運輸。”

謝倏覺得眼皮已經開始發沉,她機械地點了點頭,說:“聽起來是個還不錯的技術。”

“聽起來是不錯,但實際上,根本無法實現。” 駱君稀把那支筆放回她手裡,“他們的論文基本都還在構想階段,離實踐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後來給老文又打過一次電話,他也說這個專案當時做了沒多久就停擺了,在他們物理圈內部也基本是無人問津,要不是因為Murphy教授的名氣,搞不好還是會被其他同行嘲笑的拙劣提案。”

“可是有人給這個專案投了很大一筆錢呢?”

“可能是哪個被當成冤大頭的門外漢吧。”

“難怪濮巖一直在說解不出來……”

謝倏打了個哈欠,順勢把頭靠到駱君稀肩上。他擁她入懷,低頭輕啄她的嘴唇。

她閉上眼與他深吻,就在氣氛開始焦灼的瞬息,謝倏猛然掙脫開來,筆直坐起,喘著氣說:“不……不行……今天真的……不能再……我身體吃不消。”

駱君稀竟然笑出了聲,他再次將她摟進懷裡,輕輕撫摸她的頭說:“好,是我的錯,以後我會注意。”

“誰讓你注意了?我只說今天休息,可沒許你以後偷懶。”

“行,你說了算。”

等到週一,駱君稀和謝倏來到劉易琛的“元碼科技”,職場處處透露著後現代的極簡風。牆面地面純白一片,找不到一扇四四方方的門,流暢的弧線無處不在,彷彿置身星戰帝國的飛船之中。

前臺領他們來到一間小型會議室,過了一會兒,一個戴著高度近視眼鏡的年輕女孩抱著膝上型電腦走了進來。她是公司的另一位創始人,名叫聶思。

“你們好,我是聶思,大家都叫我Denise,因為Louis的事,今天幾位核心LP來開會,就耽誤了一會兒,抱歉。”

“聶小姐,你最後一次見劉易琛是什麼時候?他最近這段時間有沒有什麼異常?”

“他上週五還來公司呢,沒什麼異常啊?”

“劉易琛有沒有和誰產生過矛盾?”

“沒……沒有吧……” 聶思不住摳著指甲,答得支支吾吾。

“聶小姐,你和劉易琛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選擇一起創業?”

“我們是大學同學,他是比我大一屆的學長,我們在系裡的程式大賽上認識的,後來他找到我,說想一起幹一個公司。我只會寫程式碼,搞不來人際關係那套,覺得畢業以後去大廠打工也沒什麼發展,Louis他很會找資源,我覺得跟著他幹也不錯,就這樣成立了元碼。”

“所以你們合作得很愉快?”

摳指甲的頻率又提高了,聶思肉眼可見焦慮起來:“是……是吧。”

“你們之間有矛盾嗎?” 駱君稀追問。

聶思“蹭”地站了起來,捂著嘴,說了聲“抱歉”,便推門衝了出去。

駱君稀正要起身,從外面進來一個人,他插著兜兒,靠著門框,冷嘲熱諷地說:“駱大隊長,跑到這裡審犯人來了?我們現在就剩這一個管事的了,你能不能高抬貴手啊?”

說話的是個頗有點粗曠美的男人,面部線條硬朗,五官大氣磅礴,卻也是個帥哥。

“你怎麼在這裡?” 駱君稀冷淡地問。

“因為啊……” 他得意地說,“這公司,我投的。”

“所以呢?你有線索可以提供?”

“我有,但不想告訴你。” 男人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有病去治。” 駱君稀嫌棄地撇過臉,懶得看他。

“駱君稀,我就是看不慣你這裝X的樣子,你TM狂什麼……”

駱君稀給謝倏遞了個眼神,兩個人繞過他,朝外面走了出去。

“這人誰啊?” 謝倏小聲問。

“一個傻子。”

“他為什麼那麼挑釁你?”

“可能是有病吧……他是藍恬的同學。”

“啊!他是不是剛從國外回來的那個?”

“這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恬恬什麼都跟我說的。”

“恬恬?你倆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沒辦法,我人見人愛。”

“這點確實很難反駁。”

他們經過茶水間,看見聶思正從口袋裡掏出一瓶藥片,從裡面倒出幾粒,就著水吞了下去。

他們繼續往前走,在走廊盡頭的一扇窗前停下腳步,謝倏把一顆糖放進嘴裡,朝窗外探出頭去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風捲起她的髮尾,駱君稀伸手捋了捋她額前的碎髮,這時,嘲諷的男聲又在身後響起:

“這就是你找的女人啊,也不怎麼樣嘛,和藍恬比差……”

“凌望嶽你TM是不是找揍?” 駱君稀一個轉身、掄起拳頭就要揍他。

“誒誒誒,你現在可是在執行公務啊,毆打良好市民我是可以舉報你的。” 凌望嶽賤兮兮地舉起左手,右手則拿起手機就要拍。

謝倏在一邊,慢悠悠地拆開一粒糖,說:“恬恬那天還說,要我先見過了再考慮讓不讓你轉正,你說,我今天要不要告訴她,我已經見過你了,你還說我不怎麼樣?”

幾秒鐘的功夫,凌望嶽的臉上先後出現了困惑、 猶豫、糾結、恐懼等一系列情緒,最終,他結巴著問:“你……你是誰?”

謝倏看著自已的指甲,不緊不慢地說:“我啊,就是週三要和你們一起吃飯的那個……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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