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對泊生的話充耳不聞,他們的注意力不在泊生身上,只聚精會神地盯著遠處那個發了瘋喊叫的男人,紛紛眯起眼細細斟酌這個人究竟是誰。
“這不就是剛才先進林子的男人麼?”
“我瞧著也像他!嘴裡的牙沒一個能把門兒的,瞧他這樣兒,肯定是被蛇咬遭了報應!”
尖頭尖腦的中年男人持續瘋了似的跑向人群,並且不住地吶喊:
“救我!”
“救我——”
話未說完,中年男人就面對著人群,倏然跪在了地上,血一溜煙從他的嘴裡冒了出來,從下巴滴流下去,形成了一口小型人血瀑布。
男人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無聲的口型表達的是兩個字:快跑。
隨後他的上半身前傾,和他的膝蓋一樣重重砸進地面,整張臉埋進了泥濘裡。
“他背上怎麼插著一根棍子?”人群裡有人疑惑。
泊生大喊道:“那不是棍,那是弩箭!快藏進林子裡去!”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方驚叫著奔來跑去,卻像一群無頭蒼蠅,嚶嚶嗡嗡,亂跑一氣。
一個女童險些被人群踩死在腳下,幸而泊生拉了她一把。
幾個叫嚷聲最大的忽然停止了叫喊,他們已中箭倒地。
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弩箭從中年男人倒下的方向射來,眾人像是一棵棵無根的樹,紛紛倒在地上。
泊生抱著小女孩躲在了一棵樹後,他將兩手搭在女孩的頭上,替她擋著雨。
弩箭的攻擊忽然停止了,這時候部分人已經躲進林子,可仍有幾個無頭蒼蠅在路中央撞來撞去,還有幾人乾脆趴在地上抱頭求饒“不要殺我!”,就是不知道給自己找一個遮掩之所。
泊生情急之下又朝他們喊了一句:“還傻在那裡幹什麼!等死麼?往林子裡藏!”
幾人聞言,連滾帶爬全都跑向了泊生。
泊生心道不妙,他們全往這裡跑,豈不是把殺手都引過來了?
猶疑片刻,泊生抬起女孩的兩隻小手,擋在她頭上,然後一個人挪到路邊的一棵樹後,微探出頭往左看了一眼。
三個披蓑戴笠的人手執長劍,正快步往這個方向奔來,其中一個領先跑在最前頭,舉起劍柄指了指泊生藏匿的方向,朝身後的兩人說了些什麼。
泊生瞳孔一震,當即弓著身跑到小女孩身邊,一把抱起她往叢林深處跑去,方才跑進來的那幾個無頭蒼蠅也緊跟著泊生往深林裡跑。
泊生懷裡的小女孩忽然說道:“泊生哥哥,我怕。”
泊生安慰道:“別怕,我在你就不會有事。”
“可是,樹上的那個人好可怕……”
“什麼?!”
樹上?
泊生心跳一滯,緊了緊喉嚨,機械地轉身,抬眼……
汗毛直立……他和樹上之人對視了一眼。
樹上之人並未穿戴蓑笠,只一身漆黑,面戴漆黑麵罩,腰束佩劍,手裡的弩箭正指著地面的人。
見泊生回頭看他,他拉下面罩,緩緩咧開嘴邪笑。
這笑是留給死人看的。
幾個無頭蒼蠅見領路的泊生停下,也紛紛停下來回頭喊他。
“小學士,怎的停了!快逃命啊!”
泊生沒有回應他們,只是目光緊鎖著樹上的黑衣人,把小女孩放下護在身後,試探性往後退。
幾人見狀朝泊生的視線望去,頓時嚇癱在地上,先挨著地的是他們的膝蓋。
其中一個人不管不顧繼續往前跑,企圖跑贏弩箭,然而眨眼間,餘下幾人便見證了他的死相,和先前那個尖頭尖腦的中年男人無異。
“大俠!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您饒我一命!”聲音的主人說這話時跪在地上,聲音和嘴唇都是顫抖的。
黑衣人臉上的邪笑更甚,從樹上一躍而下,把手裡的弩箭丟在了地上。
正當眾人要感謝這黑衣人不殺之恩時,黑衣人卻握住了腰側佩劍的劍柄,“呲呤”一聲把劍拔了出來,直直朝眾人走去。
昏暗的天色,幽深的叢林裡,根本看不見冷刃反射的白光。向殺手請求饒自己一命,堪比痴人說夢。
眾人知道求饒不通,便迅速朝北奔跑逃命,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北面又有一個黑衣人由天而降堵住了去路。
只好往西逃去。
誰跑的最快,誰就成了死的最快的。
利劍劃過脖頸,捅破喉嚨,一次又一次刺進人的身軀,再抽出來時裹著一層又一層血水。
如注的暴雨不知被誰點了氣焰,在此刻更加囂張,肆意沖洗著地面,不肯在泥濘之中留下絲毫罪惡的痕跡。
泊生垂眼看了眼小女孩,將她推到樹後,自己擋在樹前:“從現在開始不要說話。”
女孩點了點頭。
泊生不知道這些殺手會不會發現女孩,可能發現她只是時間問題,但他能做的只有儘量護她,畢竟他說過,只要他在就不會讓女孩有事。
倘若他不在了,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閉上眼,一面感受漆黑和慘叫帶來的恐懼,一面仰臉接受暴雨的洗禮和命運的屠戮,細長白皙的脖頸暴露出來,宛若一隻迎刀待宰的天鵝。
耳邊求生的嘶喊聲忽然戛然而止,接著鑽進他耳裡的是一聲聲抽噎。
泊生又睜開了眼。
泥濘的地面上留著雜亂無章的鞋印,鞋印裡留著鮮紅的積水,豆大的雨珠在血紅的積水中央跳躍,彷彿在為一場盛大的洗禮歡欣鼓舞。
零散分佈的屍體當中,竟有那兩個黑衣殺手的身影?
泊生又往殺手屍體旁挪了挪眼,才注意到殺手的屍體旁,站著一個披蓑戴笠的男人,其劍鋒上的血漬正和著雨水往下流。
原來那三個披蓑戴笠的人,是來救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