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都最不熱鬧的北城主街道,一個髒兮兮的瞎眼老漢正跪在地上乞討。
他昨日才因為乞討被人揍過,臉上手上都有淤青。
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出來丟人現眼,因為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死了,他不出來乞討就得餓死。
只要聽見有人從面前走過去,他就給人磕頭:“求您行行好……”
求了一上午,破了個角的碗裡還是空的。
聽見面前又有人走過去,他就往前跪了兩步。又聽這人腳步聲重,步伐有力,便猜測是個年輕男子。
“這位郎君,求您行行好……賞口飯吃……”
那人停下腳步,在他面前蹲下,往他手裡塞了一個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似乎裝了不少銀子。
瞎眼老漢握在手中,雙手顫抖,“瀾公子?”
那人沒有做聲。
瞎眼老漢緊攥著荷包,聲音哽咽:“瀾公子,我那個在茶坊裡當跑堂的兒子幾天沒回家。我瞭解他,他要是幾天不回家,還一個信兒都沒有,那八成已經……”
瞎眼老漢抹一把淚,眯著瞎眼抬起頭:“瀾公子,許久不見你,你近來可好啊?”
那人有意沉了沉聲音:“謝瀾已經死了。這銀子是他死前託我帶給你的。”
“您是……?”
“謝舟城。”
“啊!”
瞎眼老漢急忙把手裡的銀子擱在地上,俯首叩頭:“老某有眼不識泰山!謝長使……”
謝舟城道:“銀子你收好,跟阿奎走。”
瞎眼老漢身體抖成了篩糠。
阿奎道:“上馬車。”
瞎眼老漢膽寒,不敢往前。
阿奎又道:“快點。”
聽見這話,瞎眼老漢不得不從地上爬起來了。
上了馬車能活,要是不上車,違揹人家的命令,那才活不成。
他不知在誰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一路上都不敢說話,也不敢問這是要去哪兒。
約摸半炷香的功夫,馬車拐了幾個彎,徐徐停下。
車伕朝車裡喊:“奎副將,寸莊到了。”
阿奎把瞎眼老漢扶下馬車,領進寸莊,交給季中。
他囑咐季中道:“他眼睛看不見,給他找個輕鬆的活幹。”
季中瞥一眼身後“百廢待興”的院落,不禁皺眉。
這宅子是幾天前,謝長使從安康王手裡買回來的。
據說世子昏迷不醒,在床上躺十來天,安康王急壞了,到處賤賣家產以求破財消災。
長使就是那時候買來了這個叫寸莊的宅子。
宅子剛買來的時候,房裡房外門上門下都落了一層灰。
季中身為長使的管家,不得不帶著下人們,整天在寸莊裡收拾前收拾後。
只因長使一句話:我每日至少會過來一趟。
眼下季中一個人幹兩份活,既是掌軍使府的管家,又是這寸莊的管事。
還是因為長使一句話:我信不過別人。
季中輕嘆一口氣,收回思緒。
他把阿奎拉到一旁,低聲道:“一個瞎子能幹什麼?況且他也上了年紀。”
阿奎只道:“長使囑咐的。”
季中無奈:“正巧這宅子剛收過來,院裡敗葉不少,讓他將就著掃掃,意思意思得了。”
阿奎:“還要在這兒給他安排好住處,吃穿用度不能苛待。”
季中:“又是長使囑咐的?”
阿奎斜睨他一眼:“廢話。”
季中把記事簿往腋下一塞,把著手腕走到瞎子跟前,拖起瞎子一隻胳膊。
“老漢,隨我走吧。”
瞎眼老漢連連應和。
季中把老漢帶到偏院,領到院角枯枝敗葉最少的地方,從地上撿起掃帚遞給老漢。
“你隨便掃。”季中上下打量一番老漢,又道:“我叫人去給你買幾件乾淨衣裳去。”
老漢接過掃帚,聽著腳步聲遠了,才木愣愣開始掃地。
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能聽。
哪片地方落了葉子,哪堆葉子被風吹散了,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一邊掃籠枯葉,一邊思考著自已的處境。他不知道謝舟城為何安排他留在這裡,也不知他以後的日子算不算有了著落。
這些都虛不拉幾的。
但是有一樣是實實在在的,他餓不著凍不著也暫時死不著了。
他心裡倒是有一絲絲安慰。
正這麼想著,他聽見有人在喊救命。
喊救命的聲音極小,而且有氣無力的,但是聲音不急促也不絕望,好像是什麼人無聊透頂,隨便喊一聲救命來解悶似的。
瞎子以為自已聽錯了,沒在意,兀地轉身離開,去另一個枯葉多的牆角接著掃。
誰知他剛往這牆角一站,那道喊救命的聲音大了一倍。
他暗叫不好。
急忙丟掉掃帚趴在地上,耳朵貼在地面聽聲。
聲音果然是地底下的。
他頓時脊背發涼,一屁股癱坐在地,瞪著瞎眼去摸剛才扔掉的掃帚。
這裡怕不是謝舟城秘密害人的地方?
“壞了,進了狼窩了。”
原來地上的宅子是個幌子,說不準這地底下,關著不少謝舟城要害的人呢!
怪不得謝舟城那魔頭如此好心帶他來此。
“我得老實點,否則我這糟老頭子也要被關到地底下去了。”
他雖然是這麼想的,但坐在地上發愣半晌,也還是沒起身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晃悠著笨拙的老身子骨,拄著掃帚,顫顫巍巍回到那個牆角,用掃帚把“噔噔”敲了幾聲地面。
然後他重新趴下,貼近磚縫喊:“底下有人麼?需要幫忙麼?”
地底下沒聲音了。
他正納悶,季中就從前院回來了,“老漢,你趴在地上幹嘛呢?”
瞎子連忙撿起掃帚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拍拍身上的灰塵,出了一腦門的汗。
“眼瞎心盲,不留神摔了一跤。”
季中半扶著他問:“礙事麼?”
瞎子心虛,嘿笑著:“不礙事,不礙事。”
季中沒再讓瞎子幹什麼活,讓小廝趕緊領著瞎子去住處歇歇腳。
季中自已倒是沒急著離開此地,他望了一眼瞎子摔倒的地方,輕輕嘆一口氣,低聲呢喃了一句。
“連當朝世子都敢囚,也不知道長使此舉何意。”
他覺得世子是個不錯的人,當初雖然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掌軍使府,還被長使倒吊在了桃樹上……但是世子誇他是好人。世子誇他好,那世子保準也是個好人。
可現在世子卻只能活在地底下,連個太陽都見不到,世子真可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