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林微緒頭腦昏漲的從榻上起來,潦草地掃了兩眼周圍,確定自己這是宿醉在桃花小苑了。

林微緒懶洋洋地拉扯了一下要掉不掉的外衫,下床,正要往外走,餘光忽然瞥見了擱在窗臺案几邊上的一把墨色古琴,琴有被碰過的痕跡。

小鮫人還會玩琴嗎?

林微緒挑了挑眉,走過去,低頭看著擺在面前古典雅緻的琴,伸指蕭散地撥弄了兩下琴絃。

深沉悠長的絃樂蔓延開來,搭配著她白皙的手指撥動,頗為撩人心絃的一幕。

林微緒敏銳地察覺到了外頭的動靜,她把微敞的窗完全推開,美眸一抬,正好看到站在窗外的拂蘇。

小鮫人有片刻的凝滯,反應過來自己被發現以後,又眨了眨眸,微微仰頭看她。

乾乾淨淨的,一臉少年氣。

林微緒站在窗臺邊,指了下被碰過的琴,打量著他輕輕笑:“你會彈琴?”

拂蘇上下唇輕開:“會……”

“那很好。”林微緒盯著他沉吟了少頃,又說,“今日正好缺一個會彈琴的陪我赴宴。”

拂蘇沒有問她要去赴什麼宴,只是覺得方才清晨的日暈躍進窗角,撲落在林微緒撥弄琴絃的白皙手指上,很好看。

林微緒很快從屋裡出來,想到自己昨夜喝多了跑到這兒來嚇唬小鮫人,心裡一時有些愧疚,剛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這時一道身影從外頭闖了進來。

“阿姐!你們一大早在幹些什麼!”林如練儼然一副捉姦的口吻,怒氣衝衝地朝拂蘇的方向殺過來。

拂蘇眼神恢復冷漠,長腿一抬,看起來沒用什麼力,卻是直接把林如練踹到了院牆邊上。

林如練痛嚎著從牆邊爬了起來,慘兮兮地大喊:“阿姐,你就這麼由著這隻小狐狸精欺負你弟弟嗎?”

“讓你好好禁閉思過,你一大早跑過來找人麻煩還有理了?”

“我……我若是不來還看不到這一幕!阿姐我都看到了,你剛剛從他屋裡出來的!阿姐你怎麼能這樣!你把淡墨哥當成什麼了?”

林如練越說越來勁,自認為站在道德制高點,遂義憤填膺地一頓審判。

林微緒懶得再搭理這廝,只叫許白過來把人拎回去關好,她則回自己的府院洗漱更衣,之後又處理了些事宜,等到了邀約的時辰,方才坐上了香車,讓許白去桃花小苑叫人。

隔了好一會,聽到有腳步聲從府裡出來,林微緒隨手撩開車簾往外瞥了一眼。

朝她走來的小鮫人披著身淺藍色的軟質衣衫,銀髮輕垂,泛出淡淡的光澤渡在嵌在衣襟擺邊的白鶴繡紋上,像是會動的水流。

而他手裡抱著一把以綢布包裹好的古琴,少年的手腕骨明顯突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很長,握在琴身上,顯得指尖異常冰涼的白。

林微緒看著他坐了上來。

林微緒忽然按耐不住嚇唬他,“拂蘇,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把你當成男寵養著?”

拂蘇抱著琴,聽到這話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並不上套,清冷的臉上仍然平靜一片。

他正在認真地除錯琴絃,“……你弟弟說你有人的。”

大概是拂蘇的手指過於好看,林微緒看著他撥弄琴絃這一幕都覺得甚是賞心悅目的。

一直到他抬起頭,林微緒才稍稍回神過來。

“你再大一點我還真說不定會移情別戀。”林微緒低聲說著,戲耍完人,也不管拂蘇是什麼反應,笑吟吟望向車窗外。

“……”那一刻,拂蘇看向林微緒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動了動唇,幾次想說話,最終又把頭撇開了,遮住的眸底輕湧著不明情緒。

按照和二殿下溫承的邀約,到了攬月湖後,林微緒只帶了拂蘇上船。

溫承來得比林微緒早,等林微緒一到,便從畫舫裡起身,慢慢向林微緒行了禮,“參見國師。”

“殿下不必多禮。”林微緒目光越過溫承,看向他身後準備好的舟宴,倒也沒跟這位二殿下客氣,兀自選了座位坐下來。

“這位是……”溫承注意到跟在林微緒身側過於好看的少年,作遲疑狀問了出口。

“府裡新來的琴師,拂蘇。聽聞二殿下琴藝高超,我特意帶拂蘇過來向殿下請教,殿下不會介意吧?”

溫承面色微微變了變,礙於林微緒的國師身份,儘可能讓自己儘量保持頗有禮儀的微笑:“自然不會。”

於是,原本說好了的是溫承帶林微緒泛舟遊湖,變成了林微緒一個人倚坐在宴席上吃喝,一個人聆聽畫舫屏風底下的悠揚琴聲。

林微緒的目光大多時候是停在拂蘇身上的,鮫人微微垂著冷冽的下頜線,低眉斂目,優雅撫琴。

而他身後有船帆隨風搖曳,碧藍水面投映著水蓮花葉,一幕幕春色。

不知不覺間,一曲盡了。

溫承終於得以回到宴席座位上,笑道:“國師身邊的人果然了得,這位拂蘇小公子看著年紀輕輕,琴藝卻並不比本王差。”

林微緒說:“一個小小琴師罷了,哪裡能跟殿下比,是殿下妄自菲薄了。”

溫承淡笑,命人端上美酒,又親自給林微緒酌滿一杯。

“本王敬國師一杯。”溫承執起杯盞,看向林微緒。

林微緒挑了挑眉,氣定神閒地端起酒杯,拿在手心把轉了一圈,懶懶地笑道:“這酒不錯啊。”

“之前國宴上,本王聽國師提過這蘇酒甚好,正巧前些日王府裡的人去了一趟寒雪嶺,這不,本王便讓人帶了些回來。”溫承說著,又想到了什麼,笑了一聲,“聽聞太子之前也派人去了寒雪嶺,可惜沒買到。可見還是本王與國師有緣。”

林微緒看著溫承,自然聽出了這位二殿下想要拉攏自己的言外之意,輕笑道:“殿下有心了。”

溫承向她敬酒,林微緒也不好推卻,亦舉起了杯。

只是還未來得及飲下,一隻冷白修長的手伸過來,將她手裡的杯盞奪了過去,一言不發就喝了。

林微緒愣了一下,抬頭一看,拂蘇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喝完了滿滿一杯的酒,用力抿著飽滿微紅的唇,低頭俯視她,儼然一副冷峻的少年姿態。

“……想喝酒啊?”林微緒眨了眨眼低聲問。

“酒裡有毒。”拂蘇也不管二殿下就在對面坐著,對著林微緒冷冰冰說完,下一刻,整個人倒了下來。

林微緒還以為他中毒了,轉念想起他是鮫人,心裡稍鬆了口氣,及時起身攙扶住他,對溫承無奈道,“這孩子想必是饞酒了,殿下見諒。”

溫承嘴角微微抽了抽:“……國師,他方才明明是說酒裡……”

“殿下可曾下毒?”

“自然未曾。”溫承皺著眉道。

林微緒一手攙著小鮫人,溫涼的音色彷彿覆上了一層冷意,開口道:“但是酒裡的確下了迷藥,我相信殿下不會使這麼卑劣的手段,此事還請殿下回去好好調查清楚。”

說罷,林微緒也沒再聽溫承解釋,攙著小鮫人用輕功將其帶上了岸。

許白提前在攬月湖岸邊停好了香車,林微緒靠岸後,直接帶著拂蘇上了車,讓許白驅車回府。

好不容易把鮫人攙上了車,結果這小鮫人直接醉倒在她身上,力氣又很大,兩隻手抱著她脖子,很孩子氣地把她完全霸佔住了,怎麼也不肯從她身上起來。

拂蘇的銀髮有些繚亂地拂拭過她的頰邊,柔軟冰涼的觸感。

小鮫人看起來並沒有半點被迷倒的樣子,倒像是……喝醉了,所以這小鮫人是一杯就倒嗎?

林微緒嘆氣,按了按他後頸說,“拂蘇,你先起來。”

拂蘇好像聽到了林微緒在叫他,很費勁地從她頸邊抬起頭,用力地睜了睜眼睛,淺藍色的眸子慢慢地眨動,睫毛很長,顴骨投落下來一小塊陰翳,顯得整體五官更加稜角分明。

拂蘇眯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林微緒好一會,微微歪了歪頭,又把腦袋湊近過去,嗅了嗅林微緒唇間的氣息,然後不知怎地,泛著金藍色的鮫人耳逐漸長了出來。

從淺藍,慢慢褪變成海一樣的深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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