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幽盯著那一枚半裂的玉扳指,不知怎的,有些心慌意亂地貼住了樓臺底下的石柱,一動不敢動。

腦子裡渾渾噩噩想著玉扳指上的血跡,冷不丁又聽到皇帝身後的深衣暗衛低聲道:“陛下,屬下派人追蹤了兩日,最終只在鄰城發現了這枚玉扳指,並未找到林帥的蹤跡。倒是冊封幽皇后那一日,屬下循著林帥當晚出現的地方一路追查,發現了林帥入京這段時間的落腳點——城郊寒林花深處的一處府院。”

“城郊?”

“是,不過等屬下帶人搜尋過去時,府院內已經人去樓空,不曾留下半點痕跡。”

皇帝停住了腳步,看向曲廊外的林木,眯著眸,沉默不語。

“陛下,雖然這次讓林帥逃了,但是……此番林帥畢竟遭受重創,幽皇后又是林帥的親生妹妹,若能從幽皇后那邊入手,林帥總不會躲著自己的妹妹的。”

深衣暗衛低聲提議道。

皇帝並未立刻答允,但也沒否認暗衛的話,只是淡淡開口道:“朕自有主張,你繼續派人去搜尋林帥的下落。”

聽到這裡,暗衛自然沒有再問下去,遂意退了下去。

而皇帝在廊道站了一會兒,也離開了。

冬末的寒風凌冽地鑽來,林清幽跌坐在石臺底下的雪地,雙目逐漸失去焦距,臉上始終沒有半點表情。

她一直坐到天色暗沉下來,終於像是想起來了什麼,輕輕地眨了眨眸子,拖著有些麻痺僵冷的雙腿,硬撐著起了身,離開這裡,回到了鳳棲宮。

林清幽摒退了宮人,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寢殿裡。

她將鳳印和冊立文書取出來,反覆看了好幾遍,又放在了最為醒目的桌案上,爾後把三哥贈予她的成婚禮物找了出來,回到了偌大的床榻上,很安靜地蹲坐在榻邊,想著一些事情。

這一晚,皇帝來得比平日還要早一些。

溫承聽鳳棲宮裡頭的宮人說皇后回來以後便回寢殿歇息了,因此進寢殿時,腳步放緩了不少。

他看到內殿的桌案上赫然整整齊齊放著鳳印和立後文書,此時也沒多想,只當是林清幽閒暇只餘取出來看並忘了放回去了。

正當溫承打算幫忙收起來時,餘光冷不丁瞥見,林清幽抱著腿蹲坐在床榻上,看起來很乖很安靜的模樣。

榻邊的燈盞泛出橘黃色的暖調光霧,映落在林清幽皎潔乾淨的小臉上,鼻樑的弧度細緻小巧,有光點在流動。

她微微側著臉,好像在發呆,也沒有注意到他進來這一件事。

溫承盯著林清幽被燈盞照得暖澄澄的小臉看了好一會,方才走了過去。

在林清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低頭吻了吻她額頭。

林清幽很遲鈍地抬起頭,眼睛睜得很大,看著頭頂上的他,似乎是要看清楚什麼。

溫承沒有給她發呆的機會,握著她的腰,把她壓回了床榻上,找準她的唇,低頭要吻她。

但在親吻落在她的嘴唇之際,溫承忽然身形頓住了。

他沒有吻下去。

溫承緩緩低下頭,清楚無疑地看到,抵在自己腰腹上的冰冷匕首。

是林清幽握住了匕首,抵在他腰腹上。

靜默了一瞬,溫承復而抬眸看向林清幽,卻見林清幽的臉上波瀾不驚,好像她並沒有對自己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溫承向來溫潤如玉的眼眸掠過一抹詫異。

像是難以置信,依照林清幽過往懦弱的性子,有朝一日會膽大包天到做出行刺他的行徑。

“陛下對我兄長做了什麼……”

林清幽輕聲問道。

溫承隔了好一會才開口,卻答非所問:“清幽,你不是出宮了嗎?”

林清幽握著匕首的手一點點在用力,聲音也跟著加重:“我大哥人呢!”

饒是溫承再愚昧,此時也大概明白過來林清幽已經聽到那些話了。

溫承握住她的肩膊,沉聲道:“清幽,你冷靜一點。”

林清幽目無表情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說:“我很冷靜。”

爾後又忍不住笑,“陛下,下一步是什麼……用我威脅阿姐……還是三哥?”

溫承盯著她,一言不發。

林清幽卻笑不出來了,她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壓抑住瀕臨崩潰的情緒,匕首一點一點刺破他的龍袍,嘶啞地開口道:“把大哥的玉扳指還我。”

溫承很平靜地看著她問,“清幽,你要為了你大哥,刺殺朕嗎?”

換作是在這之前,林清幽一定會想跟溫承解釋清楚,但在此時此刻,她已然心寒透徹。

她只要……只要一想到……

成婚那日,兄長偷偷來看過她的……

兄長冒著危險來看她,卻也因此落入溫承的圈套之中……

是因為她……才會害得兄長落入險境。

林清幽覺得自己周身都被刺咧咧的寒意裹挾,但此時此刻面對著溫承,卻一句質問也沒有,萬千的委屈咬碎成血吞入腹中,她只是重複那一句:“把玉扳指還我。”

溫承看了看她,仍然溫柔說“好”,將那一枚斷裂的玉扳指遞給林清幽。

林清幽伸手接住玉扳指的同時,握住匕首的手腕猝不及防被溫承掐住,溫承的力氣很重,只聞林清幽痛哼一聲,手掌被迫張開,匕首落入了溫承的手中。

溫承將匕首隨手扔出了殿,對她溫淡一笑:“匕首太危險了,清幽以後還是不要玩這種東西了。”

林清幽握緊了手裡的玉扳指,推開了他打算下榻,溫承卻不急不緩地坐了起來道:“清幽,你是想出宮嗎?”

林清幽站在榻邊,聽到這道溫潤的嗓音風說出威脅的話語來,心口一抽一抽地發狠地痛起來,卻又狠狠掐著掌心,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冷聲道——

“在陛下來之前,我已經讓人往國師府遞了信,倘若我今晚出不了宮,陛下應當知道,國師府不會坐視不管。”

聞言,溫承神色頓了一下,隨即溫聲道:“清幽你誤會了,朕是怕你一個人出宮太危險了。”

林清幽深深吸了吸氣,轉頭回去,眼眶通紅、眸色冰冷地望住他一如既往柔潤溫和的臉龐。

墜入眼裡的目光,溫暖繾綣。

原來,溫柔刀,更為致命。

林清幽心如刀割地轉了身。

最終,林清幽只是說了一句“不必了”,轉身離開。

而在林清幽從鳳棲宮離開之後,溫承立刻傳了暗衛下令:“盯緊國師府的動向。”

另一邊,林清幽出了宮,一路趕至了國師府。

夜半的寒風悽烈,林清幽抵達國師府時,被風颳紅的眼眶內已經遍佈血絲。

林清幽從府衛口中得知,林微緒尚未回府,她也顧不得什麼,堅持說要在這裡等。

府衛看著幽皇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命人進府稟報了。

這兩日以來,國師大人一直待在沐園裡,謝絕見客。

但因為幽皇后這是近日第二回過來了,尤其還是在大半夜時分過來的,府衛看幽皇后氣色不好,想著可能真是宮裡頭出了什麼重大事情,便只得讓許白進沐園稟報一番。

林清幽在府外站了沒過多久,府衛出來了,請她到沐園裡去。

林清幽也沒多想,立即進了府,輕車熟路地往沐園的方向去了。

到了沐園的庭院那邊,林清幽推開門進去,看到身形單薄的林微緒披著披風站在廊下等她。

她眼眶一瞬間紅了。

又咬緊牙關,極力剋制著。

林清幽走到廊下,在林微緒面前跪了下來。

廊道風雪簌簌地穿堂而來,林微緒扯著披風,低頭看到林清幽跪下來,神情淡淡地發生變化。

林清幽覺得自己很努力剋制住了,但在聽到林微緒熟悉的清冷嗓音開口問她“出了什麼事”的一瞬間,眼淚還是抑制不住滾咽而下。

林清幽並沒有訴苦,更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說起關於她自己種種的隻字片語的廢話,而是將兄長出事的事情原委,不曾加以隱瞞,全部都告訴了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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