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庭玉洗耳恭聽,陳觀務肅然道:“師門立於廣陵上饒,目前先生手下有親傳弟子二人,我是首徒,剩下一位叫顏胥。”

“先生名聲雖不及看守流郡的流仙書院,可學問卻是兩個流仙書院都比不上的,至於名實,先生若要取,赤手可得,可惜先生只想做學問,不問世事。陳庭玉,不知你是否想拜入師門?”

陳庭玉看出白衣少年真的很敬重他那位先生,至始至終,他都沒想過那位先生會是棋局老人。

該說的都說了,只看陳庭玉如何抉擇。

陳庭玉張大嘴,長吸一氣,“我不識字,還能拜進師門嗎?”

“師父不急,學生急”。

陳觀務毫不在意,“師弟可聽說過南方沃土次州有一種竹,叫埋頭竹,它十年不吐芽,一朝春雨節節高升。我相信師弟一定行,也相信先生的眼光。”

陳庭玉心中暖暖的,他要是在推託,那真是不知好歹,“那便託大師兄吉言”。

“上道”,陳觀務對小師弟很滿意,看到師弟那雙眼睛,總能讓人心緒平靜,當真奇怪。

之後兩人便在林中宿營,陳庭玉大方的拿出燒餅與陳觀務分享,兩人吃飽喝足,便各自睡去。

天明,陳庭玉被一股冷空氣叫醒,環顧四周,除去地上一疊竹條與一封紙信,陳觀務的身影早已不在。

陳庭玉將東西收好,繼續縱馬馳騁。

陳庭玉耗費了近一天時間,終於到了榆嶺驛,這座與龍門驛站最相近的驛站規模不及龍門驛站的一半,卻依舊勢鬧無比。

此時天空陰沉沉的,無風,但很冷。

陳庭玉託驛站的雜役去通知收信人,沒過多時,一位魁梧男子就走了出來。

男子面板黝黑,身高七尺,腰上吊著一把寶刀,行走如山嶽,穩健有力。

他瞪眼看向陳庭玉,淡淡道:“少年遠道而來,現在天色不早,不如今日就在驛站中休息,我們也好儘儘地主之禮”。

陳庭玉直視魁梧男子,平靜回應,“不用,我是奉命行事,不勞煩前輩了。”

少年把信交到男子手上,男子看一眼信,信封上的印泥完好無損,微微點頭。

送完信,陳庭玉正準備離開,恰在這時一道如鈴的聲音傳來,“送信的,你匆匆來,匆匆去,是想陷我家老爺於不義,若是不想便將追東西收下。”

“非是我家老爺不願親來,他從北境而來,昨夜感了風寒,望你見諒。”

我何時陷人於不義了?

陳庭玉一頭霧水,他轉身看向說話的少女,那人身穿青色棉襖,年齡與他差不多,小臉紅撲撲的,很可愛。

就在少年發愣時,一個黑影已從少女手上飛來,陳庭玉一把接住,瞟上一眼,是枚黑色鐵錢,與青銅圓很像。

鐵錢上同樣有四個字,他見過,叫“敬天保民”。

陳庭玉不知道這種鐵錢能值多少銅幣,但一定不下十指之數。

陳庭玉坦然收下,隨後駕馬離開。

魁梧男子拍了拍身邊青祆少女,笑道:“小姐,回屋。”

少女輕輕頷首,沒來由道:“李叔,那少年小小年紀就獨自奔波,當真是命苦。”

見自家小姐突然老氣橫氣,魁梧男子哈哈大笑,“知道小姐心善,可天下如此之大,苦命人何其多,若小姐每見到一個都感嘆一次,那不就嘆得口乾舌燥。”

少女咧嘴一笑,是呀,這一路下來見過很多逃荒的流民,他們衣不遮體,易子而食,自己一味嘆息,又有何用,白白增加自己的煩惱罷了。

青祆少女跑回自己的房間,魁梧男子走向伙房,很快走了出來,手裡多出一口鍋。

他走入一條黑巷,在最深處的廂房止步,男子敲一敲廂房門,房內傳來蒼老的聲響,“進來”。

男子推門而入,入眼的是個滿頭花白的老人,老人身形乾瘦,全無血色。

魁梧男子見這位三次出仕任相,兩次挽乾水國於危難的老人,心中敬佩不已。

“丞相,文書郎遣來的信件,請過目。”

乾水國丞相陳演從男子手上接過信件,簡單掃過一眼,將信扔在火盆裡,焚作灰燼。

“李將軍過來坐”,老人推出身旁的凳子,示意男子去坐,李將軍也不客氣,直接坐在凳子上,順便把手中的鐵鍋放在火盆裡。

陳演聞到味道,輕輕一笑:“羊肉湯,好東西,尤其在冬天喝口羊湯,補虛益氣,驅寒暖身啊。”

“丞相說得是,末將先為丞相接鍋”,李將軍接去鍋蓋,濃濃的乳白羊湯和煮爛的羊肉呈現眼前,陳演選了一塊帶肉的羊骨遞給李將軍,李將軍直接接下。

“丞祖,要不末將去喚小姐一起吃?”

李將軍吃得滿嘴油漬。陳演搖頭道:“小丫頭聞不起羊羶味,來這裡她不吐得七上八下還得了。”

李將軍輕笑,可看到丞相雖是說笑,但眉頭反而更加緊鎖,不禁詢問:“丞相,可是有大事發生”。

陳演放下手中湯勺,長嘆道:“鎮北王造反坐實,大批殺手已然南下,我現在成為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恐怕難逃一劫。”

李將軍沒說話,陳演繼續道:“想老夫本是個落魄書生,幸得皇上賞識,任宰相一職,至此,無不為江山社稷考慮。三次出任是如此,兒子兒媳被殺是如此,鎮北王造反亦如此!”

陳演老淚縱橫地看向李將軍,“將軍,如果真有意外發生,我希望你能保護好清玥,這並非一位官員對你的吩咐,而是作為一位爺爺對你的懇請。”

李將軍沉默著,十一年前老丞相兒子兒媳被刺客殺害,只有陳清玥躲過一劫,當時政局動盪,丞相為穩定政局便將此事不了了之,可明眼人都清楚,權貴早就包藏禍心。

魁梧男子放下羊骨,鄭重道:“丞相為國為民,末將雖是一武夫,但也明白丞相的良苦用心,末將會盡力為之。”

陳演抹去淚水,全不在意剛才的情景。

“羊湯太多,我兩吃不完,待會兒給手下們盛幾碗,他起身看向窗外,攏一攏身上的官袍,“天氣有點冷。”

不知怎的,今年的雪下得特別早。

陳庭玉騎馬駛在官道上,此時狂風大作,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霎時間,山田野村落,全都籠罩在白濛濛的大雪中。

陳庭玉頭上不知何時戴了個簡陋斗笠,藉助雪色,他終於在天亮前到達來福客棧。

他推門進入客棧,抖去身上白雪,抬眼就看到一位青年,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客棧老闆。

客棧老闆姓張,昨夜才從遠地回來,他現在正在生火,好為店中客人暖暖身。

老闆見陳庭玉,笑道:“大雪天的,陳小郎君還有公務在身?”

陳庭玉擺擺手,移走到一個火灶旁烤烤身子,“張叔,買酒,老樣子”。

“好嘞”張叔很快打來了三斤酒,陳庭玉提起酒,付去錢,同張叔道了一聲別,就走出了一客棧。

一出客棧,寒風就吹得他一陣哆嗦,適應後便往龍門驛站趕去。

龍門驛站,一個白淨男於手持長劍於茫茫大雪中起舞,劍如白蛇吐信。

在驛站外,數百名士卒站立雪間,他們手握長槍,肩背硬弓,十分輕視這遊轉萬里的大風。

白淨男子舞完劍,便將手中劍拋給一位持劍將軍,自己則走向老驛官,從老驛官手中接過貂裘。

似是想到了什麼,白淨男子笑道:“豐雪照豐年,真是小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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