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墳,他若知道鬼王謝燭衣的墳在附近,他一定第一個去給它掘掉。

越想越氣,他的所有努力都因眼前這個人而白費了,他將手中的爐鼎對準她的腦袋狠狠砸下去,嘴裡道:“不知道!”

謝燭衣又是靈活一躲。

不知道就不知道唄,年輕人戾氣這麼重幹嘛。

謝燭衣邊被他追著跑,邊清了清嗓子,問了他第二個問題:“那黑洞呢,黑洞通往你們槐村,它為何在我墳下,這你總該知道吧?”

“滾!不知道!”

“哐當”一聲,謝燭衣一躲,身後的牆卻被他砸出個洞。

趁他不注意,謝燭衣直接抬腿一個旋踢將他踢倒在地,她腳踩在他的臉上,狠狠碾下去,道:“哎呀,你一口一個‘不知道’讓我很難辦啊。”

“妖女!”

他雙手向背後抱住謝燭衣的腿一掀,謝燭衣被迫轉了一圈,然後站定。

他也站了起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面容逐漸變得猙獰,道:“憑什麼你說什麼我就要信?你是鬼王又如何?我一定會復活我的師父!殺七人不夠,我就殺七十人!七十人不夠,我就殺七百人!總有一日我的師父會活過來的!”

嘖嘖,口氣還不小。

如果他所做之事不是以旁人的性命為代價的話,如此毅力,謝燭衣還真敬他是個尊師的好徒兒。

只可惜,他的毅力用錯了地方。

他的師父就算是死了,屍身也絕不能留。

謝燭衣幽幽開口道:“我怎麼死的,你沒親眼看過,想必也該聽說過。靈火符之火併不是一般的火,它可煉化真金,水澆不熄,土掩不滅。”

“你猜一下,你的師父會不會也化成灰呢?”

說著,她將指尖幻化的符往棺槨中拋去。

“師父!不要!”

謝燭衣動作之快,根本沒給他反應的餘地。

他叫地撕心裂肺,整個人撲到棺槨上,試圖用手將火撲滅。

然而,哪怕他的雙手被灼傷,火勢也沒有變小。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師父一點點被烈火吞噬,而自已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恨,恨謝燭衣為何出現在槐村,為何要將他最重要的人從他身邊奪取!

但他又顧不得去恨,他此刻滿眼只有他的師父。

突然,他目光呆滯地盯著燃燒的烈火,嘴角釋然一笑,喃喃道:“師父,阿明來陪你了。”

說完,他眼一閉,毫不猶豫地撲向大火中。

抱住師父屍體的一瞬間,他好像忽然回到很多年前的那個破廟裡。

年幼的他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而此時有一人向他伸出了溫暖的手,輕聲問他願不願意同他走。

那人說他會對他很好。

他才不會信。

他出生時就瘸了右腿,沒爹沒孃,村裡人都不喜歡他,他才不信這世間會有人對他好。

可或許是那人的眼神太過溫柔,又或許是他的手太過溫暖。

他突然貪心的想擁有他口中所說的“很好”。

將手放在他手心的那一刻起,他生命中的每一日都是風清月明。

蒙明。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師父,他給他起的名字,他真的很喜歡……

熊熊烈火很快將二人吞噬。

謝燭衣沒想到這個人對他師父竟有如此深的執念。

他今日同他師父死在一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是,謝燭衣很快反應過來一個問題。

說到底,這裡畢竟是幻境,那出了幻境呢?

這個人是死還是活?

槐村那些村民,又是死是活?

如果說幻境中無論“因”如何變,“果”都不會變的話,那是不是就說明整個槐村其實就如同今日這樣,不剩一個活口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時殺了他們的也是肉蟲嗎?

可既然人都死光了,為何啞女還要拉她入幻境?難道說人不是她親手殺的,她不解氣?

還有她自已的復活,難道真是陰差陽錯,巧合一樁?

那麼,她的墳是怎麼回事,黑洞又是怎麼回事?

眼下看來,這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出了幻境才有可能知曉。

當然,前提是出了幻境她還是個“活人”。

正想著,頭頂突然有碎石掉落。

不好!

這裡要塌!

不管出去是不是“活人”,她再不跑就要在這裡當“死人”。

謝燭衣卯足了勁往外跑,這個槐村,她一次都不想再重來了!

感覺身後的洞壁在不斷坍塌,謝燭衣一次都不敢回頭,可她跑得再快,還是被一個巨石堵在了半道。

正在她一籌莫展之際,那塊巨石似顫動了一下,然後竟在她眼前生生碎成了一個個的小石塊。

而巨石之後,陸靈惜流血的右手還舉在半空中。

謝燭衣詫異這人竟能在靈力全無時徒手劈石,真是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但她沒時間震驚太久,頭頂還在不斷有石頭掉落,她急忙拉著陸靈惜不管不顧地往出口的方向跑去。

出了洞時,謝燭衣一邊撫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一邊向陸靈惜投去關切的眼神。

陸靈惜此時也在小幅度喘著氣,可面上依舊看不出與平時有何不同,哪怕她的手還在往下淌著血。

謝燭衣心情複雜。

難怪當時她替衛衍擋那邪祟一擊時,他會反應這麼大。

與你沒多大關係之人,甚至你們曾經還結下過樑子,但那人卻在生死關頭救了你。

這感覺,越品越憋屈,越品越不得勁兒。

關鍵是,這種時刻,在此幻境中也不是第一次了。

欠人情這麼煩的事,她竟然欠了同一個人還不止一次。

這讓她這個以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怎麼還呢?

再說了,這人是傻嗎?

這麼大的石頭,她徒手劈開,那手能不疼嗎?

謝燭衣猶豫半天,還是問出了那句廢話:“那個,陸神女,你的手疼嗎?”

而陸靈惜卻搖搖頭道:“無妨。”

二人對話間,身後的洞穴“轟”的一聲,徹底倒塌。

……

謝燭衣把陸靈惜帶到河邊,為她清洗手上的傷口,湊近才發現這道口子竟這麼長,這麼深。

直接從虎口延伸到手腕,留下觸目驚心的一道長痕。

謝燭衣心裡發堵。

她是神女,卻為救她而留下一道很可能永遠都消不掉的疤。

陸靈惜這種人真是很討厭,與你無論親疏,在危難關頭哪怕捨棄自已的命,也不會棄你於不顧。

可神若為螻蟻而死,苟生的螻蟻也再沒辦法活在光中了。

為何不是你?

你怎麼不……

你也配……

……

謝燭衣聽過最多的就是這種話。

謝燭衣身上的衣服沒一處是乾淨的了,連中衣都浸了血,所以她思來想去,撕了陸靈惜自已身上一塊乾淨的布替她包紮。

包的不算美觀,但她很認真的繫了一個蝴蝶結,也算勉強能看得過去。

做完這一切,看著平靜的河面,謝燭衣的心突然放鬆下來。

不管怎麼講,槐村之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此時陪在她身邊之人竟會是陸靈惜。

黑色從河對岸延伸過來,像是要把人揉進一團紙裡。

看來要到出幻境的時候了。

感覺身上有異樣,謝燭衣看向自已的手,她的雙手在變模糊,不止手,她的全身都在變透明。

陸靈惜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不安地喚她:“謝燭衣。”

“沒事,還活著。”

她要離開幻境了,只不過與陸靈惜是自已進入幻境不同,她所借啞女的身子是要隨幻境一起消失的。

想到有還不了陸靈惜人情的可能,謝燭衣突然道:“陸靈惜,就現在,說一件你想讓我為你做的事,快!”

陸靈惜頓了一下,低眉道:“唱歌。”

“哈?唱歌?”

“嗯。”

看陸靈惜的表情不像是在同她開玩笑。

可唱什麼呢?

謝燭衣突然想到以前聽陸靈惜彈過的一首曲子,曲調輕快,像久別重逢的喜悅,像得遇知已的無憾。

謝燭衣很喜歡這首曲子,可它卻根本不像陸靈惜會喜歡的曲子,可又實實在在是她彈的。

後來,她偷偷作了詞,可自然是沒在陸靈惜面前唱過。

而此時,謝燭衣突然很想唱這首歌。

她啟齒,輕快悠揚的曲調從她嘴唇緩緩流淌出,像一陣春日的風,和煦又溫暖。

她自顧唱著,全程沒有去看陸靈惜的反應,但覺天地間靜謐的像只有她們兩個人。

一曲罷,謝燭衣也自幻境消失。

而在她消失的最後一刻,陸靈惜聽見了耳邊的低語。

那聲音說:“陸靈惜,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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