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寂靜,時不時發出幾聲駭人的慘叫,這裡是戰地醫院,一間巨大的“太平間”。說來也是奇怪,進到這裡的人就沒有像魯爾那樣樂觀的,更何況他還是個重傷號。原本被醫生宣判無法活過那天晚上的魯爾已經堅持3天了,儘管高燒不退,病情不斷惡化,但他依舊咬緊牙齒,與死神進行著生死搏鬥。

阿納斯塔西婭•諾夫哥羅德中尉是一名戰地醫生,不同於絕大多數的“庸醫”,她畢業於聖駿堡中央陸軍大學,能夠掌握源石技藝。按道理說,這等專業軍醫應當服役於軍官醫院,但出於醫者仁心的慈愛性格,阿納斯塔西婭強烈要求到前線軍隊服役,最終寵愛他的父親答應了這一要求。

她拿起報告看了一眼,情況依舊不大樂觀,但她察覺到魯爾的氣色越來越好了,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她想知道,是什麼支撐起這位重傷的戰士同死神搏鬥。前線訊息不斷傳來,在奧斯特里茨戰役結束後,高盧元帥若阿尚•繆拉指揮的部隊對烏薩斯殘兵窮追不捨,雙方又發生了數次小規模交火。烏薩斯方面正在力促停戰,同時命令後方的保障部隊向克里米亞方向撤離,馬上這所醫院的醫護人員與後勤物資就會撤走,至於傷員,大部分都會留下。

重症病房內,傷員無聲地躺在鐵架床上,骯髒的繃帶包裹住殘缺的肢體,破舊的薄毯抵禦不了寒冷。魯爾挺著身子躺在病床上,翻看著一本從其他傷員那裡借來的詩集。輕薄的紙張在撥弄下發出沙沙的聲音,黑墨印下的字型撫慰著心靈。

“啊,醫生您來了。”值班的護士畢恭畢敬的向阿納斯塔西婭打了聲招呼,後者揮手回應了一聲。

“這個病房的傷員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什麼異常反應,但您也知道,他們的病情都在惡化,維持不了多久。倒是那個叫魯爾•魯斯維奇的人比較特殊,他看起來狀態一直很好。”

“我想跟這位叫魯爾•魯斯維奇計程車兵說些話。”

“當然可以,您請進。”護士讓開道路,拉開沉重的木門,彆扭的嘎吱聲從門軸傳出,迷糊的傷員無心關注,只有清醒的魯爾投來了好奇的目光。阿納斯塔西婭穿著白色大衣的樣子在傷員們看來可不是什麼希望,而恰恰代表著糟糕與厄運。魯爾心裡暗自想,又會有人收到“死刑”的宣判了。

“您好,魯爾•魯斯維奇先生。”轉眼間,阿納斯塔西婭來到魯爾面前。“我是這裡的醫生阿納斯塔西婭?康斯坦丁,請問您方便我問一些問題嗎?”

魯爾詫異了,他本以為對方又會說什麼“自己活不過今晚”之類的話。他遲疑許久,緊接著反應過來,回答了阿納斯塔西婭的話。

“當然可以,不過在那之前,能否請您關上窗戶?大家都覺得冷,護士小姐又以通風為由拒絕了我的要求。”

“沒問題,先生。”阿納斯塔西婭轉身將玻璃拉了下來,隨著吧嗒一聲,呼嘯的寒風徹底消失,房間寂靜的像是停屍房。

“感謝,請問您有什麼問題?”

“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很想知道,您明明受了這麼重的傷,身體也在不斷惡化,為什麼狀態卻始終這麼好?”

面對這個問題,魯爾顯得異常平靜。“因為我的朋友們在等待我,我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至少要在死前見他們一遍。”

“原來如此,這份執著帶動了您的身體與傷病抗爭,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有時候您的執著能夠超越極限。像我旁邊這張床的上一位主人,他剛開始來到“停屍間”,啊抱歉我們是這麼稱呼這間病房的。他剛來這裡的第一天,時不時就突然尖叫一聲,那雙眼四處亂瞟,整個身體都在打顫。那樣子也是恐怖,斷了一條腿,胳膊細的跟柴火一樣,臉上的骨頭都凸出來了,半死不活的,聽說是病情惡化從普通病房轉來的,所有人都覺得他活不了幾天了。第二天,他就不亂叫了,眼裡也沒有那種慌張感,就那麼在床上躺著。興許是無聊了,他問我有什麼書沒。我從別人那裡給他借來一本《最後的騎士》,那以後他就一直在看書。大概一週前,他的各項指標奇蹟般地恢復正常,又從這裡轉回去了。您看嘛,一個人的執著帶來的影響還是很大的,就像您在登山時,您如果不顧一切的堅持要登上山頂,那麼才有機會成功。第一個登上最高的山峰的朗?希拉里不就是這樣的嗎?”

阿納斯塔西婭沒有回答,而是在心裡默預設同了魯爾的話。許久,她再次開口道:“這一份執著既然來自於您的朋友們,那麼魯爾•魯斯維奇先生,您和您的朋友們關係一定很好吧。”

“哈哈,當然了,我們從小都在一個街區裡,十幾年來就沒分開過。還真懷念那時候啊,無憂無慮的,不用思考什麼煩惱。我的一個朋友叫齊科林,他總是帶著我們幾個從禿頂的弗里斯基的課上逃走。弗里斯基是我們的主任,講歷史,他那上課可以說是狗來了都搖頭,每節都要抽出半節課的時間無腦吹捧我們的祖國,宣傳他那一套不斷戰爭論和族群優越論,無聊至極。齊科林的手腳很利索,三兩下就從牆上翻過去,弗里斯基只能幹瞪著眼,跺腳大罵,那漲紅的臉配上他的禿頂就像個番茄一樣,總是能逗我們笑,哈哈哈。不好意思醫生,這一說就停不下來了,沒冒犯您把。”

“沒有,這是個很有趣的經歷,您與您的朋友們關係很深,這很不錯。”

“醫生,您也會有什麼有趣的經歷吧。”魯爾露出微笑,這問題卻讓阿納斯塔西婭犯了難。

“這,似乎,沒有什麼。”阿納斯塔西婭顯露出難堪的表情,從小生活在高府的她並沒有什麼所謂有趣的經歷,除了學習外就是各種宴會。

“您沒有什麼有趣的經歷嗎?不可思議。與朋友在一起的話應該會有很多趣事發生的吧。”

“我只有一個朋友,在我14歲的時候,她就隨著搬到莫斯科特了。她的父親在那裡開辦了一間工廠,因為聖駿堡的地價都很高,而且擠滿了。”

“那以後你們就沒有聯絡了嗎?”

“我們時不時會書信來往,她向我講述了莫斯科特的新鮮事物,我也下定決心要考上莫斯科特醫師大學。但是在3年前,她嫁給了烏克蘭的一個伯爵,離開了莫斯科特,我也改了志願,那以後我們就沒在聯絡過了。”

阿納斯塔西婭的雙眼垂了下來,顯得有些落寞。後知後覺的魯爾感覺說錯了話,但他並沒有轉移話題,而是繼續順著說下去。

“您為什麼不試著重新交朋友呢?一個人形單影孤的可不會有什麼好滋味。您生在聖駿堡,有著不錯的家境,但這能有什麼用呢?物質是彌補不了內心的孤獨的。人作為群居動物,這一生總是要有個伴,那些認為不需要朋友的人是沒見識過一個真正朋友的好。醫生,我認為您應該與接觸周圍懷有善意的人,說不定就會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呢,您覺得呢?”

阿納斯塔西婭沉默了,對於周圍的人來說她僅限於認識,從未想過去接觸他們。魯爾的一番話似乎觸動了她的內心,令她萌生了一種交友的渴望。那是一種奇怪又複雜的感覺,帶著些羞澀,又有些衝動,讓人徘徊其中。

“魯爾先生,你認為朋友是什麼?”

“能夠信賴的人、值得託付的人,我是在等這樣的人。”

萊塔尼亞境內,摩拉維亞的邊境上,廣袤的荒原一望無際,大軍的佇列有序的撤退。士兵們灰頭土臉,彼此間相互攙扶,沉默不語。盧克時不時回過頭去,似乎有什麼牽掛還在那裡。

“盧克,你在看什麼?”

“拉夫,魯爾還沒歸隊。”

“你想見他?這有什麼可著急的,我們終究會在轉移到盧布林的戰地醫院見到他的。”

“可是,他怎麼可能在顛簸的路途中安然無恙?更何況他傷得那麼嚴重……”盧克沮喪的樣子被拉夫看見,他抓住盧克的肩膀,堅定地說:“你在質疑魯爾?他是我們的朋友,既然承諾了會與我們見面就不會毀約!相信我盧克,魯爾會沒事的,我們走吧。”

拉夫拉住盧克,隨著佇列向遠方走去。盧克依舊時不時的回頭看去,看那荒原。

最高統帥部命令部隊撤到西北方向的卡西米爾,而非正北端的克里米亞,這不禁使得各司令部感到費解,但不容多想,上級的命令就是命令。很快在萊塔尼亞境內的幾十萬軍隊開始撤退,而後方的戰地醫院也將於今日轉移,當然像魯爾這樣的重傷號不在轉移的範圍之內。傷員們早就知道了這個訊息,心灰意冷的他們像往常一樣,靜靜躺在病房中,房間內就像停屍間一樣。

“為什麼不行呢,上尉先生?這些病人明明還有獲救的機會,為什麼不能轉移呢?”阿納斯塔西婭不停地勸說著負責轉移工作的上尉,希望他能帶走一些重傷號。上尉始終將頭埋在黑色氈絨帽與防毒面具中,最終被問得不耐煩了。

“醫生,您已經在我跟前兜兜轉轉10分鐘了,上頭規定重傷號一律不能轉移,您纏著我有用什麼用啊?”

“因為重傷號難以撐過路途的顛簸,所以優先運輸其他更有價值的貨物,這才是這條規定的目的,而非重傷員一律不得轉移。況且他們不一樣,他們完全有挽救的希望,而不是隻能苟延殘喘,再說現在有充足的空間轉移他們……”

沒等阿納斯塔西婭說完,上尉便伸手打斷她的話。“您不要跟我講道理,您跟上邊講,我沒有這個本事。況且您能保證這幾百公里的路途,他們不會死在半路上嗎?”

“我能擔保。”

“對不起,我不能。您是諾夫哥羅德家的,怎麼擔保都沒事。可我只是個農民,弄不好我就要被革除職務甚至送上軍事法庭了,誰又能為我擔保?是康斯坦丁•弗拉基米羅維奇•諾夫哥羅德大人嗎?”

阿納斯塔西婭無言以對,見她不說話,上尉便繼續冷嘲熱諷道:“動腦子想想,醫生,沒有人會背叛自己的利益。”說罷,上尉冷哼一聲,獨自走了。阿納斯塔西婭不甘地握緊拳頭,卻又無可奈何。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她覺得自己可以做些什麼。

“所以,還有哪位需要幫忙捎信傳話的嗎?”阿納斯塔西婭的懷中抱著一個碩大的紙箱,這與她嬌小的身軀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已經竄遍了13個病房,不斷有傷號將信件、照片以及他們身上的小物件託付給阿納斯塔西婭。原本空蕩蕩的紙箱早已盈箱溢篋,裡面的東西將一個不落的交由傷號們的親屬中。病榻上計程車兵們要麼是靜靜躺著,安然等死,要麼是交給阿納斯塔西婭一些東西,隨後也安詳地閉上雙眼,沒有人多說什麼。魯爾的病床緊靠著窗戶,按順序他是最後一個,當阿納斯塔西婭來到他面前時,他依舊鎮定自若地看著手中的詩集,就像那天一樣。

“盧克他們來不了了,是嗎?”魯爾突然合上詩集,脫去渾濁的雙眼有些澄澈,正看向阿納斯塔西婭碧色的眸子。

“是的,魯爾先生,他們要向卡西米爾轉移。你有什麼需要我轉交的嗎?”

“有,這些東西請幫我交給盧克•甘道斯基•斯米爾諾夫,還有這封信,請告訴他轉交給我的父母,謝謝。”魯爾從床下拿出一個袋子,裡面有幾雙手套與一雙膠鞋,都是沒用過得新物件。阿納斯塔西婭趕忙接了過來,放進紙箱中。

“羅諾佐夫的鞋破了,膠鞋給他穿吧,髒水老是往腳裡灌多不好。”

“我記下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再告訴盧克,就說‘海格內拉大學運動會100米賽跑冠軍是你的了,飯的話,把我的那一份領了吧’。”

“我記住了,魯爾先生,我一定會傳達到的。”阿納斯塔西婭向他點了點頭,魯爾也回應以微笑。就在她轉身要抱起紙箱走出去時,她突然停了下來,看向了敞開的窗戶。

“魯爾先生,窗戶用關上嗎?”

這次,魯爾給出了一個不同的答案。

“不用了,就讓它敞開吧,沒人能拒絕新鮮的空氣。”

魯爾的笑容融化在刺骨的凜冽中,逐漸模糊。寒風蕭索,鐘聲長鳴。

“您好,請問是盧克•甘道斯基•斯米爾諾夫先生嗎?”

“是的,我是,您有什麼事嗎?”

“我叫阿納斯塔西婭•諾夫哥羅德。這是魯爾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東西。”

盧克極力遮掩驚訝,他顫抖著接過阿納斯塔西婭遞來的包袱,沉重的像是整片大地。

“這是要交給魯爾先生父母的信件。還有,他讓我轉告您‘海格內拉大學運動會100米賽跑冠軍是你的了,飯的話,把我的那一份領了吧’。”

盧克愣了一下,緊接著捧腹大笑起來,笑的極度放肆。慢慢的,笑聲逐漸停了下來,盧克的表情複雜著抽搐著,他捂住雙眼,別過頭去,那複雜的表情徹底化為悲傷,豆大的眼珠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地面上,刻入土地的傷痕中。

“沒事吧,盧克•甘道斯基先生。”阿納斯塔西婭看著他那副模樣,有些擔心地問。

“魯爾,他說他會陪伴他的朋友,直到最後一刻。”盧克扭過頭來,兩道清晰的淚痕依舊在面頰上浮現。

正當阿納斯塔西婭想要說些什麼時,盧克率先開口了。

“如今看來他確實遵守約定了,你說對吧,阿納斯塔西婭小姐。”盧克稱呼時將“您”改成了“你”。

“到飯點了,你要一起吃個飯嗎?”

“不了,我還有東西沒送完,感謝你的好意,盧克先生。希望你與你的朋友們能夠走出悲傷。”

“謝謝你的祝福,我該去吃飯了,再見,親愛的朋友。”

這一天,盧克吃了兩份飯,一份是他的,另一份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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