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由太監攙扶著下了馬,群臣跪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好端端的祭先農如今搞成這樣,除了邵焱要被責罰外,其餘負責祭典的官員們也跑不了……

他的兩個兒子都在血泊中,可皇帝的視線卻越過他們,先是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黑牛,而後道,

“派人把安王和倉王帶下去救治。”

這句話比起剛剛的厲呵要平靜許多,他揹著手緩緩走至邵焱身前,佈滿細紋的眼居高臨下的盯著跪在他面前的邵焱。

“皇上,安王殿下已經沒氣了。”

一位小太監戰戰兢兢的稟告讓本就冷凝的現場瞬時陷入冰點,良久,只聽皇上一字一頓地問,

“你瘋了嗎?一個簡單的儀式都做不好嗎?”

邵焱道,“父皇,請您聽兒臣解釋。”

“兒臣殺牛,皆因那牛已被不軌之人動了手腳,它發了狂。”

“父皇,兒臣深知在今日耕牛有多重要,也知道今日千不該萬不該殺了牛,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發狂的牛連撞朝中多位肱骨大臣,若是放任它繼續橫衝直撞,不知又會撞傷多少大人,諸位大人皆是細皮嫩肉慣了的,哪禁得住牛這麼一撞?”

“父皇,耕牛再重要也是畜生,難道還能重得過我大燕的臣子嗎?”

邵焱無疑反應極快且能言善辯,一番話說下來,彷彿他做得事不但沒錯,反而應該受到嘉獎。

皇上冷笑一聲,“巧舌如簧!”

“那你的兩位哥哥呢?難道也是為了我大燕的臣子不成?”

邵焱連連搖頭,“父皇,兒臣殺安王與倉王不為別人,全是為了父皇您啊。”

“父皇。”邵焱一面說著,一面膝行至皇帝腳邊,字字泣血,“倉王早有不軌之心,若父皇不信,可派人查驗,兒臣若有半句謊話,願自絕於世!那安王素來與倉王交好,亦是他的同黨!”

皇帝冰冷冷地沒說話。

邵焱瞧著面前玄黑色的長靴,摸不準皇上在想什麼。

他的這位父皇平日雖不大愛打理朝政,一應事務皆分於各部,但絕不是愚鈍之人,他若發起狠來,什麼事也做得出。

“崔卿,你說朕該如何處置他?”

崔衡上前一步,道,“其一靖王殿下說殺牛是為阻止牛傷人,雖有道理,但手段卻過於偏激且殘忍,尤其是在祭先農的日子殺牛,是為大凶,定會惹來上天之罰。”

“單是此過,靖王殿下就該革職自省,焚香齋戒,日日禱告祈求上天的原諒。”

“其二靖王暴起殺倉王安王,說他們有謀逆之罪,應先調查清楚是否有之,清楚後再定靖王的罪過。”

皇上:“崔卿,你心軟了。”

崔衡聞言並未反駁,只是垂著頭靜默不言。

皇上大手一揮,道,“都起來吧。”

“九皇子邵焱褫奪王爵,杖三十,幽禁於府,無令不得而出。”

邵焱是瞭解皇帝的秉性,知道他如今正在氣頭上,這時求情沒有任何用,便一言不發地任由人帶了下去。

場中死去的黑牛被人清理乾淨,接下來的祭禮則由皇帝本人繼續主持。

皇帝牽著另一頭黑牛犁完一片田,緊接著便是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依次牽著黃牛完成這件莊嚴肅穆但冗長無趣的儀式。

司雲華牽著牛與崔衡走至一處,他小聲說了一句,“子逸,你算得真夠準的啊。”

崔衡溫和的神色不改,但輕飄飄看過來的眼神卻帶著某種警告,司雲華自知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繼續低頭犁地了。

在祭先農的前一天,崔衡進了一趟宮面見皇上議立儲一事。

皇帝已決定立邵焱為太子,聖旨都已寫好了。

正詢問幾位心腹何時頒佈為好,他提前所安排好的臣子便建議在祭先農的時候頒佈,那時文武百官皆在,而邵焱也圓滿完成了一場重大的祭祀,正是聲望的最頂點,此時頒佈也能錦上添花抬高太子的聲望。

邵焱最近的變化確實很大,但從前他做得荒唐事太多,皇帝也擔心邵焱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能服眾,便聽了那人的建議決定在祭先農結束後宣佈。

而今日隨行的將軍原本不該是司雲華,而是另一位將軍。

但司雲華聽崔衡說過計劃後,便自告奮勇地來了。

說什麼一定要教訓教訓邵焱才甘心。

祭典結束後,皇帝擺駕回宮,並下口諭讓崔衡等一眾大臣一同入宮議事。

眾臣心知肚明此次議的事與邵焱有關,這後續的太子之位恐怕是要換人了。

安王已死,原本的熱門人選倉王若真查明謀反,那麼也是徹底出局,邵焱今日做出此事怕也是無緣太子之位。

那麼也就剩下那幾位原本不甚出彩的皇子了。

群臣各懷心思,先前的倉王之黨一個個更是面如白紙,他們試圖補救,可倉王府早就被圍得水洩不通,而靖王所提的地點,皇帝也早已派了親信前去查探,根本來不及銷燬證據。

況且文書卷軸好毀,一把火燒了就是,可擺在通州倉庫中的一把把武器如何銷燬?

崔衡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沒多一會,藍基遞上了一本摺子,並低聲道,

“昨日見公子事忙,便未將此物遞上。”

這東西本該昨晚交給崔衡過目,可昨日崔衡忙著佈局今日之事,無法抽身,他便拖到了現在。

崔衡接過摺子,道,“藍基,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明白。”

崔衡先前懷疑柳嬋真身份時,曾在她身邊安插了人手監看她的一舉一動,而那些人在柳嬋真定下與婚期後又被撤回來,自上陽宮一事後,他又把人派了出去。

這些記錄柳嬋真的摺子原來是偶爾觀之,後來是時常翻閱,到了如今是日日都看了。

崔衡烏黑深邃的眼眸瞧著手中的摺子,眼中是讓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偶爾流出的暗芒卻讓人心驚。

他有時覺得自己大抵是病了。

不然為何會一遍又一遍的看她的日常,琢磨分析她的一舉一動,他每每在冰冷的文字中看見她與司雲華相處的日常時,都忍不住臆想,如果那個人是他呢?

他合上摺子,幽如深淵的眸子緩緩闔上,嘴角是一抹詭譎迷離的笑。

邵焱是瘋子,他又何嘗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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