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睡夢裡滿足地咂巴著嘴。四姐小蘭有了孩子真正體會到孃的辛苦：兄弟姊妹六個，娘得操多少心，受多少累，十幾年前，爹爹不在了，娘一個女人拉扯六個孩子，在那個缺吃少穿年代，娘是怎麼過來的！
娘一定睡不安吃不飽，半夜起來推碾子，夜裡不睡做針線。娘啊，我埋怨您為了您兒子把女兒推向火坑，我記恨您，決心一輩子不進孃家門，不去看您。
大年初二出嫁的閨女兒回孃家拜年，給孃家送禮物，報答孃的養育之恩。可是，我沒打算去看娘。
現在自已當了娘，深深地體會到當孃的不易，恨變淡了，自已想娘了，今天是給娘拜年的日子，沒去見娘，更加想娘。四姐小蘭哭著說：“娘，我想您！好想好想您！”
孔玉回來的時候，發現四姐小蘭臉色很難看，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孔玉坐下來問：“蘭兒，你想家了？要不我們明天去給你娘拜年吧！”
四姐小蘭搖了搖頭說：“明年吧，孩子太小了。我從姥姥家回來，孩子哭得可委屈了。帶著孩子去，路遠天冷孩子受不了，不帶孩子去，孩子捱餓我奶漲誰都受不了。”
“好吧，要不我自已僱輛馬車去。”孔玉說。
“你又不會趕車，還得僱個車把式，麻煩得狠，明年吧，你治好了腿，咱買輛馬車，你學學駕車，反正生意需要馬車拉個貨。”四姐小蘭一句話把一年的計劃都禿嚕完了。
“好吧，明年我們把今年的禮物補上。”孔玉笑著安慰四姐小蘭。
過了年，開了春，天漸漸暖和。奶奶不知怎的老是不想吃飯。孔玉帶奶奶去衛生院看過，大夫給開了點治胃病的藥，什麼香砂養胃丸，保和丸，吃了一盒又一個，吃了就是不見好。
奶奶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孔玉把奶奶送進衛生院，奶奶住院了。孔玉日夜守在奶奶面前，麵館裡需要孔玉做滷子，孔月替他一會兒。
孔月坐在病房裡的凳子上，奶奶張張嘴又閉上。孔月見奶奶的樣子，問奶奶：“您是不是想喝水？”奶奶點點頭。
孔月給奶奶倒了半杯水，一勺一勺餵奶奶喝。奶奶喝完水才開口對孔月說：“孔月，蘭兒是個善良懂得感恩的好孩子，對我這個素不相識的老婆子都尊敬孝順。你要是真心……對待她，她會孝敬……你的。”
奶奶說了這麼多，累了停頓一會兒，接著說：“你要……從心裡把孔玉交給蘭兒，別……不捨……得，他們才是相互陪伴過一輩子的人！你想……霸著兒子……也……霸不……住，大家……都……都……痛……苦，還不如……放開……手！”
奶奶說完閉上眼睛休息，不知是不是不想看到孔月那張紅白變換的臉。
孔月心裡恨：老太婆，插手我家的事，我的兒子，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心中完全沒有我這個娘，心裡只裝著那個狐狸精，憑什麼？你哪怕平衡點也行啊！
孔玉回來，帶來了四姐小蘭親手給蒸的雞蛋羹，上面還滴了點兒香油。
孔玉說：“奶奶，蘭兒想過來守著您，可是那倆小孩子會翻身了，一刻不能離眼，這不，她親手蒸的雞蛋羹，您孫媳婦做的您要吃完嘔！”
“好！”孔玉一口一口喂，奶奶一口一口吃，真的把一碗雞蛋羹吃完了。
奶奶吃完飯，從貼身的衣服裡掏出一個方方的布包交給孔玉。孔玉開啟一看，是房契和地契，上面還有一封信。
孔玉開啟信封拿出信，上面簡單一行字：我自願把房子送給孔玉。
這行字的下面有落款和公章。
孔玉看到這些，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奶奶，我怎麼能接受您這麼貴重的東西，您什麼時候去辦的？”
奶奶不說話，微笑著拍拍孔玉的手，她閉上眼睛休息了。
奶奶從此再也沒有醒來……
孔玉把奶奶葬在了山上，和爺爺葬在一起。
孔玉和四姐小蘭哭成了淚人，他們從此沒有了慈祥的奶奶！沒有了疼愛他們的奶奶！沒有了保護他們的奶奶！沒有了通情達理胸懷若谷的奶奶！沒有了革命一生隱居在此的奶奶！
孔玉時常想起奶奶，奶奶那張慈祥的臉時常出現在孔玉面前：奶奶在抗日年代在山裡和敵人周旋，趁敵人不備，狠狠打擊敵人。那英姿颯爽的樣子，那對敵人的仇恨的樣子，那對祖國的熱愛的樣子，多麼讓孔玉感動。
孔玉時常想起奶奶：看到自已臉色蒼白蠟黃，飢餓難耐幾乎暈倒，伸出援手，給自已住的，讓自已不至於流落街頭，拿出棺材本讓自已做生意。奶奶勇鬥小痞子，說服革委會同志。奶奶用蒼老的羽翼保護自已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人。奶奶是孔玉心中的菩薩，是孔玉心中的神！
送走了奶奶，孔玉好久提不起精神。四姐小蘭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天天忙得沒空傷心，頭髮被兒子女兒抓得亂蓬蓬。
四姐小蘭見孔玉因為失去奶奶傷心得幹活沒勁，走路失神，做滷子不是少放鹽就是多放水。她把女兒抱給孔玉，她說：“孔玉，你要看看孩子，他們需要你照顧，你要向前看，我們永遠不忘記給爺爺奶奶上墳祭奠。奶奶希望你過得好！”
孔玉抱著女兒，女兒快五個月了，小手專找亮東西或者洞洞抓、摳。孔令紅找到爸爸的鼻孔，伸出小手往鼻孔裡抓，一邊抓一邊笑。孔玉被女兒抓得癢癢，哈哈笑著東躲西躲，爺倆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孔玉忘了悲傷。
四姐小蘭見這個辦法好，一見孔玉心情低落就把女兒抱給他，玩一會兒就開心了。兩個小寶貝治癒了孔玉。
夏天到了，天熱得讓人難受。食客在屋子裡吃麵熱得受不了，乾脆在院子裡擺上桌子，人們在院子裡吃麵。
過了十點，麵館關門，大家避暑納涼。孔玉趁這個時候住進了縣城醫院，準備動手術治腿。
四姐小蘭留下照顧孩子們，孔玉的舅舅和孔月到醫院伺候孔玉。
四點鐘，四姐小蘭起床接替孔玉做滷子、和麵，五點鐘麵館就開始營業。人們吃麵都趁早，不然天熱吃不上。
院子裡吃麵的人排成隊，有人見院子裡沒空位，乾脆拿著瓷缸子打了面回家吃。
雖然孔玉不在家，雖然天熱，生意沒怎麼受影響，銀子一點沒少賺，孔玉的手術費不成問題。
孔玉在醫院思念四姐小蘭，想念兒子女兒。手術前，護士推著他去手術室，他的眼往門口張望，他多麼希望四姐小蘭出現在眼前，抱抱他，給他勇氣，讓他不至於渾身哆嗦。
手術後醒來睜開眼睛，他的眼神躲過舅舅和娘，看向門口，孔月知道他在尋找，尋找狐狸精。
孔月氣不憤，你娘明明在你眼前，偏要胡亂尋摸，肯定找那個狐狸精。真是個狐狸精，兒子的魂被狐狸精收走了。
四姐小蘭和孔玉無法見面，她倍感煎熬，她多想有對翅膀，飛到孔玉身邊，安慰他，照顧他。可是家裡需要她，孩子需要她，麵館需要她。
孔玉在醫院住了二十多天，出院那天，孔玉被舅舅用馬車拉回來。到了家門口，四姐小蘭迎了出來，孔玉一見四姐小蘭，張開雙臂要個擁抱。四姐小蘭看了看舅舅和婆婆，紅了臉伸過手去握住了孔玉的手，沒有給他個擁抱，孔玉慾求不滿，一臉黑線。
孔月在一旁腹誹：“沒出息的玩意兒，見了老婆就像蒼蠅見了大糞！”
四姐小蘭瞅了一眼陰沉著臉的婆婆，心想：這回賭對了，要是和孔玉來個大大的擁抱，非得把婆婆嫉妒死，不知道心裡把自已的祖宗八代問候幾百遍呢！
四姐小蘭拿出早就請人做的柺杖遞給孔玉，孔玉拄著柺杖，自已走回屋。
孔玉走回屋，發現桌子上擺了好幾樣涼拌菜。四姐小蘭對大家說：“祝賀孔玉出院，謝謝舅舅和娘辛苦照顧孔玉。我準備了幾樣小菜和一杯薄酒，請大家不要嫌棄！”
麵館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大家高興地落坐，舅媽和兩個工人洗了手圍坐在一起。
四姐小蘭搓著手說：“你們大家先吃，我再去做幾個熱菜。”
廚房裡，灶臺裡的火正旺，盆子裡各種滷肉還不少。炒上一把青椒，舀上雞肉塊，一大盤辣子雞端上桌；熗鍋炒黃土豆塊，舀上牛肉燉十分鐘，一小盆土豆燉牛肉端過去；切一把老豆角，放鍋裡炒軟，舀上滷好的豬肉，一小盆豬肉燉老豆角遞上去；最後一盆是羊肉湯，滷子都是大塊的肉，舀幾勺子羊肉，倒上一壺開水燒開，出鍋時放點香菜，點上幾滴香油，一大盆噴香的羊肉湯上桌。
僅用半個小時，四姐小蘭充分利用家裡現成的食材，做了一桌豐盛的美食，吃得大家滿嘴流油，直呼過癮。
四姐小蘭洗了手，擦了臉，坐下沒吃幾口，兩個孩子睡醒了。四姐小蘭趕緊放下筷子去哄兩個孩子。
大舅媽看著四姐小蘭的背影，笑著誇讚道：“姐姐真有福氣，找這麼個能幹、聰明、賢惠的兒媳婦。”
一個幫工跟著說：“關鍵是漂亮！十里八鄉找不著的美人。”
另一個幫工說：“是是是，本性善良，要是遇到個要飯的，小蘭送碗麵條盛碗湯，讓他們吃飽喝足。有個要飯的中年婦女，天天在附近逛遊，說不想走了，想在麵館洗碗，只要天天吃個飽飯，有個窩睡覺就行。”
孔玉說：“她再來時你領過來讓我看看。”
“好吧！”
舅舅一杯酒下肚話多起來：“娶一房好媳婦旺三代，姐姐，孔玉這是娶對人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別讓她受委屈。”舅舅早就從舅媽嘴裡聽說了自家姐姐的惡行，出口勸告。
孔月聽了心裡不舒服，她的臉紅了白，白了紅，聽著大家都誇讚四姐小蘭，都好像針對她，她並不認同大家的看法，搶走他兒子，讓她兒子心裡沒有她這個娘就是不孝，百善孝為先，不孝何談善良！
四姐小蘭喂完奶，用竹子四輪車推出兩個小孩：“噔！噔！噔！小寶寶們歡迎爸爸出院回家！”
兩個小寶貝粉粉嫩嫩，小嘴上流著口水，揮舞著小胳膊，真像排演過歡迎爸爸歸來的樣子。
孔玉看到兒子女兒可愛的樣子，眼眶紅了。他激動地想撲過去抱起兩個可愛的孩子。
四姐小蘭出口阻止：“孔玉別動，我把孩子推到你跟前讓你抱。”
小推車到了跟前，孔玉抱起一個，四姐小蘭又抱起另一個放在孔玉懷裡，一邊一個，四姐小蘭在一旁扶著。
孔玉親親這個，親親那個，四姐小蘭頭抵著孔玉的頭，多麼溫馨的場面！多麼幸福的一家四口，看得舅舅舅媽雙眼含淚，看得兩個工人笑眯了眼，看得孔月心裡發酸：你們幾口相親相愛，老孃的位置在哪裡？
這就是極少數婆婆的悲哀，找不清自已的位置，自已的一顆心無處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