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了,聖僧已經休息,可是他還是不肯離去。聖僧意下如何?”

“要不要見上一面?”

鮮卑隊主在請示的時候,苻飛龍還一個勁的向院門裡巴望,渴望之情,簡直是溢於言表。

“可以見面。”

“就在院子裡吧。”釋道安很快給出了答案,見面可以,進門不行,他的意圖很明顯,當然要把苻飛龍這樣的危險人物,擋在禪房的門外。

侍衛們把院子裡的石燈籠點亮,又搬來了胡床和小爐子,一部分人在坐著這樣的準備,一部分人則跑去給苻飛龍報信。

某人一聽說釋道安同意見面,激動的,話都不會說了,一個跨步就把跟隨著他的小太監和士兵們都扔到了身後。

聖僧的召見!

多麼神聖!

且不能帶著這些俗人,沾汙了聖僧的高潔!

釋道安盤腿而坐,雙手合握,他閉上了眼睛,雖然答應見面,但是,對於苻飛龍,老和尚並不歡迎。

不長的時間裡,他迅速確定了應對的策略。

既不能太熱情,也不能太冷淡,就當做平平常常的一次見面,最容易矇混過關。

當然,他也做好了出現意外的可能。

一邊是行為不受控制的苻飛龍,一邊是說翻臉就翻臉,時刻準備除掉隱患的鮮卑侍衛。

更不要說,禪房裡還有小張那麼一個巨型隱患,釋道安當然放不下心。

“聖僧!”

“晚輩見過聖僧!”

苻飛龍看到釋道安的那一刻,整個人就癱了,彷彿下一秒就要跪倒。

看到給他安排了座位,他真是惶恐萬分,當然不敢坐了。

還是釋道安睜開了眼睛,做了個手勢,他才敢勉強坐下。

坐下還不敢全都坐下,那個屁股蛋子,只敢佔據胡床的一個小小角落,雙腿併攏,小心謹慎的像一隻小兔子似的。

釋道安心裡也有數了,原來,這個什麼聖僧的稱呼,竟然是苻飛龍帶來的。

這也太嚇人了。

他連忙回絕道:“老僧不過是一介出家人而已,擔不了聖僧的名號,符將軍還請坐好吧。”

“叫我道安便可。”

“不不!”

“聖僧乃是得道高僧,長安城內萬人敬仰,苻飛龍不過是一介粗人,怎能直呼聖僧的法號。”

沒辦法了,他願意叫就叫好了。

“符將軍深夜到訪,不知道找貧僧有何貴幹?”

講經?

說法?

還是談玄?

說到底,這小院的外面並不是很好的選擇,月色晦暗,你就是舉著經卷,湊到石燈籠附近,也看不清楚。

能談個啥?

這位釋道安老和尚,也是很有意思了,一般來講,既然答應見面,總要請進門,招待一杯清茶吧。

但是你看看現在,人家居然搞起了露天見面。

這要是一般的客人,一定會提出抗議,進門!

我們要進屋去聊!

我們要徹夜長談!

然而,這扇門,那是當真進不得。

幸而,今天坐在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對釋道安萬分崇敬的苻飛龍。

苻飛龍對釋道安絕對的服從,在他看來,釋道安已經很給他面子了,他居然親自出來和苻飛龍見面!

多麼難得!

釋道安本來的期盼就根本沒有那麼的大,只要釋道安能給他一個眼神,甚至他都不必走出房門,只要能在門口見一見他就足夠了。

所以,苻飛龍根本就不會向釋道安提意見,釋道安怎麼安排,他都會說好好好,絕無怨言。

“也沒有其他的事,只是今夜有機會,就想見聖僧一面,晚輩多年以來一直仰慕聖僧,奈何諸事纏繞,抽不出時間。”

“晚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聖僧若是能賜教一二,晚輩感激不盡。”

這……這這……

苻飛龍瘋了?

還是傻了?

鮮卑侍衛們守在兩邊,手握緊了刀鞘,就怕那苻飛龍一個不小心,偷看過去,發現了張夫人的行跡。

那就別怪他們不客氣!

哪成想,初見還一股凶煞之氣的苻飛龍,自從見到釋道安,就好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

乖巧的不得了。

眾人不禁懷疑,若是釋道安伸出一隻手,苻飛龍就會趴伏在地,讓他捋捋毛。

“賜教不敢當,若說為符將軍解決一兩樁疑難事,倒是沒問題。”

“解決疑難?”

苻飛龍面色一凜,登時緊張起來:“聖僧也知道了晚輩有困難?”

這個老和尚,果然靠不住!

苻飛龍還沒有問,他就打算自己招了!

還沒等釋道安開口,鮮卑侍衛的長刀就出了鞘!

幸虧他站得遠些,要不然立刻就會被苻飛龍發現異樣。到時候,第一個壞了大事的,說不定不是別人,正是鮮卑人自己!

“且慢!”

“看看再說!”

關鍵時刻,那當隊主的還算有幾分眼力,他用唇語告誡諸位同僚,事已至此,不要操之過急。

若是釋道安想要出賣小張,他大可以一見到苻飛龍就照實說,苻飛龍也不是孤身前來,他身後,帶著一大堆的氐秦士兵。

有他們保護,道安和尚八成會毫髮無傷。

那個時候不說,按理來說,是不會選擇繼續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的。

張夫人剛才的提醒,兄弟們也不敢忘記。

只能靜靜的,瞪大了眼睛,看著釋道安的下一步行動。

“符將軍既然今天能走進這扇門,那就說明我們兩個是有緣分的,緣分至此,老僧怎能不直言相告?”佛珠捏在手中,釋道安竟然還能心緒平靜的娓娓道來。

他說的越多,鮮卑侍衛們的心情越放鬆,他們似乎揣摩到釋道安的行事方法了。

難道,他想找個由頭,矇騙苻飛龍,讓他趕快離開?

他究竟會怎麼說?

能奏效嗎?

“還請聖僧解惑!”

苻飛龍從胡床上跳了下來,說著就給釋道安行了個大禮,這下可好了,他越是恭敬,釋道安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道安咧嘴一笑,立刻把要點輸出:“不瞞符將軍說,老僧修行佛法的同時,還研習了一些觀人看相的技藝,照老僧看來,符將軍漏夜至此,是不是在找東西?”

“神了!”

“聖僧簡直就是活神仙!”苻飛龍兩眼迸發出了亮光,要不是他敬重釋道安,說不定都會抓起他的肩膀,使勁的搖晃!

“太對了!”

“晚輩就是在找人!”

你看,自己就招了吧。

“不是一件東西,而是一個人?”釋道安面色微變,做出了驚訝的樣子,諸位鮮卑侍衛:沒想到,老和尚竟然還是個裝蒜高手。

苻飛龍正步步掉入釋道安設定的陷阱之中,還懵懂不知,把道安老和尚當成了神人。

那死的透透的苻堅,若是聽到這番話,不知道會不會當場詐屍?

啥?

道安和尚啥時候會看相啦?

那他怎麼不給我苻堅大天王看看?

“就是一個人吶!”

“一個女人!”

正所謂瞎貓撞上了死耗子,苻飛龍本沒有向釋道安討教的那個心思,可是萬沒想到,道安和尚竟然主動要幫他解決問題。

那還等什麼?

此刻,在苻飛龍的眼中,聖僧和資深老道士的形象已經充分的融合到了一起。

“後宮有一位張夫人,或許聖僧以前還見過,此人在後宮意圖不軌,現在已經逃竄,不知所蹤。”

“我們料定,以她女流之身,是絕對不可能逃出皇城的,應該還在宮中,正在盡力搜捕。”

“難道,高僧能預知到此女現在何處?”

知道!

當然知道了!

就在身後的禪房裡嘛。

釋道安了然的點點頭,裝作在努力思考的樣子,他之前猜想的沒錯,苻飛龍深夜跑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來,就是為了搜尋張夫人的。

這就好辦了!

“具體在什麼地方,老僧沒辦法說的很詳細,但是,若是老僧料想的沒錯,此女現在應該在水中。”

“水裡?”苻飛龍一愣,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聖僧是說,此女投水自盡了?”

釋道安搖搖頭,故作高深:“是生是死,老僧不能肯定,但是,符將軍若是想尋找此女,不妨向著水多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水多的地方?

那不就是宮裡的池塘、小湖嗎?

“多謝聖僧指點!”

“苻飛龍當真是不虛此行!”

“若是真的能尋到此女,飛龍必定回來拜謝聖僧。”

眼看著那苻飛龍就要走,釋道安連忙起身,謙讓道:“拜謝就不必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符將軍慢走。”

釋道安這邊還在強調慢些,而心急的苻飛龍早就已經帶著隨從跑遠了。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釋道安最後的話。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這一關,算是順利度過了,在場眾人,包括道安,全都長出了一口氣。

“多謝聖僧!”

釋道安對鮮卑眾人如此庇護,這一聲聖僧,他擔當得起。

“幾位先不必道謝,這個法子,雖說能拖得了一時,但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們還是趕緊想辦法,把張夫人送出城去吧!”

釋道安的計策也在隨時調整之中,原本,他還想讓小張在他這座精舍裡再躲藏幾日。

待局勢稍稍平定,風聲過了,再想辦法把她送出去,可現在看來,是拖延不得了。

那個用來忽悠苻飛龍的藉口,是他一早就想好的,釋道安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快就用上了。

這樣一來,他們就沒有了退路。

只能迅速行動,在苻飛龍找到水中的女子之前……

時間,那是極其寶貴的!

人人都在爭奪它,人人都離不開它。

皇城裡的苻飛龍連夜帶著士兵,擎著火把,四處搜尋,他不搜還好,一搜,原本還平靜的宮殿也被攪得人仰馬翻。

所到之處,無一倖免。

飛龍寶寶心裡苦,要不是這件破事是天黑才發生的,誰願意打著火把,不累嗎?

釋道安的精舍裡,鮮卑眾人也在謀劃,帶著小張靠近城門並不難,難的是,如何能在不引起守城士兵注意的前提下,幾個人一起混出去。

雖然宮殿裡部分侍衛出自鮮卑、姚羌,但是,守衛皇城大門的,仍然是氐秦士兵。

想闖過他們的視線,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必須仔細計劃。

然而,可惜的是,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威脅並不是來自皇宮裡,甚至不是來自到處亂撞搜尋小張的苻飛龍,目光放遠,是來自城外!

與皇城相連,自內宮到外城,宮門也有三道,如今,這最外一層的城門樓上,大將軍符融正在氣急敗壞的指向一個人。

正是那騎在戰馬上,囂張至極的翟遼!

“反了!”

“都反了!”

“把箭給我!”

符融氣急敗壞,這是氐人的地盤,豈容他們撒野,在他的身邊,是嚇得顫顫巍巍的將領李括。

他哪裡有箭?

劍腰裡倒是彆著一把,而現在,他已經連拔劍出鞘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廢物!”

符融看不得李括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飛起一腳就把他踹到了一邊,身後的小兵,終於把一支箭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搭弓上箭,瞄準了目標。

孃的!

弄死你們!

嗖的一下!

利箭飛出!

完蛋了!

一切都晚了!

糟糕!

不應該射箭的!

那帶著巨響的鳴鏑呼嘯而出,直到聽到那響聲,符融才回過神來。

老天爺!

這支箭若是真的射中了翟遼或者翟斌兩人之中的哪一個的話,可就要壞大事。

衝動是魔鬼,符融將為他一時的衝動,付出沉重的代價。

就在一座城門之隔的長安城大街上,對此事還毫無知覺的丁零首領,還在指揮手下,多搶幾家店鋪。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遭殃最甚的,當屬長安城十字大街上那些生意興隆的店鋪。

他們全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洗劫,有些更倒黴一點的,還不止遭受了一次搶劫。

先是那一波地痞流氓,成群結隊,後來又來了如狼似虎的丁零人,頃刻之間,一座繁榮安定的古都,竟然墮落為人間地獄!

“將軍!”

“小心!”

鳴鏑高速飛翔,很快就從城上略到了城下,慶幸的是,當它飛下來的那一刻,竟然有士兵提前看到了它。

那小兵顧不得其他,舉刀便擋。

“啊!”

“你往哪裡擋呢!”

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很多事情,完全是防不勝防。

從小兵的角度看來,這支箭飛過來,那就是奔著要命來的,而箭的目標,似乎並不是那麼明確。

在小兵的身後,有翟遼翟斌兩位主將,匆忙之間,他也只能揮刀把利箭擋到一邊,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救了翟斌,卻害了翟遼。

那利箭彷彿是長了眼睛一般,雖然發生了偏斜,卻仍然沒有從半空中掉下去。反而是順勢就戳到了翟遼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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