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今天的闖殿壯舉中,到底誰才是想來辦正事的,就可以一眼看出了。

唯有衝在最前頭的幾個人才是,或許還可以算上瞻望情勢,順勢而為的謝老頭。

謝安揣著手,走在王謐身邊,他雖年事已高,卻腳步輕捷,愉悅的心情,從他臉上輕鬆的表情就可以看出。

王謐禁不住側目,這個老頭子,又是憋了什麼壞?他有這麼高興嗎?

謝安狀似悠閒,實則也在注意觀察,尤其是王謐身邊出現的這兩位體格健碩的壯漢。

一看就是練家子出身,雖然沒有著鎧甲,卻仍然可以讓人感受到那戰場上的血雨刀光。

好像只要是站在這裡,就能讓人深切的感受到,他們是戰士,他們殺敵無數!

想必這就是叱吒襄陽戰場的劉裕劉寄奴了!

實際上,到底哪個是劉裕,謝老頭也分辨不清,只是籠統的辨認那麼一下而已。

那個把劉裕調離京口的餿主意,正是出自謝公之手,旨意發出之後,謝安自然十分關心,劉裕他們的反應了。

看來,劉裕是選擇服從朝廷的調遣了。

謝安很滿意,但滿意之餘,擔憂也是隨之而來。

這兩個壯漢,雖然還沒有任何的交往,但只看看他們如虎的目光就知道,端的是兩員驍將。

這樣的人物,跟在王謐小子的身邊,亦步亦趨,豈非是他的左膀右臂?

嘖嘖……

不好辦!

當真是不好辦!

謝安沒有提前發作,因為今天的主角,註定不是他老謝,而是王恭。且看看他的表演吧!

王恭今日上朝,自然是有大動作的。

他早就醞釀好了情緒,用王謐的話來說,王阿寧現在的狀態,活像是揣好了炸藥包,打算抱著司馬曜同歸於盡的。

於是,王謐也自覺避讓,和謝安站到了一起。

這個時候,跟著老謝準沒錯。

老頭子朝堂經驗豐富,自然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趨利避害。

等到王謐站定了身形,還把身後的兄弟們都安排好了,王恭那邊也挺直了腰板,要起範了!

寢殿雖然不大,但是,御座還是有一個的,與顯陽正殿的佈置也無大差異。

司馬曜端坐當中,已然穿戴整齊,看起來還略帶薄怒,有幾分帝王威嚴。

然而,司馬曜的那一點點威嚴,在王恭的眼裡,幾乎是約等於透明。他要是把司馬曜放在眼裡,便根本不會闖殿。

這一點,皇帝司馬曜也心知肚明。

所以,今天的早朝,準確的來說,應該稱作午朝了,一開始,氣氛就很不融洽。

王恭上前,拿出了第一封奏疏。

正是桓衝他們上表的新野戰報,這是一封捷報,其內容,也在司馬曜的預料之中。

經由元寶的手,他才把那幾頁紙拿在手中,稍稍端詳幾下,立刻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桓衝果然是寶刀不老!”

“新野城兩日便下,好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

功是功,過是過,這一點,王恭還是可以明辨的。他亦言道:“這一次,荊州兵的表現確實不俗,收復新野之戰,其順暢程度,大大超乎了臣之預料。”

“可見,大敵當前,我大晉朝臣,也可以團結一致,刀鋒指向一處。”

說到此處,王恭瞬間激動起來,對於他來說,這兩場大勝,也著實是一件鼓舞人心的大喜事。

多少年了,就因為朝臣不協調,各自為政,大晉的軍事力量總是不能得到有效的整合。

也正是因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首尾不相顧,才讓幾次北伐總是不能收到滿意的效果。

而這一次,藉由北府兵和荊州兵的合作,襄陽、新野接連收復,王恭也看到了大晉軍隊重新振作的曙光。

然而,很快,王恭的美好願望就破滅了。

因為,謝安發言了。

一般來講,謝安不會特別早的就站出來發言,作為當朝權臣,人人馬首是瞻的他,總應該老成持重。

多聽多看,直到所有大臣都表達了自己的見解,他再站出來說話。

可是,這一次,謝安卻特別性急。

王恭才剛剛說完,諸位大臣的讚歌還沒有起個頭,他老人家就走上前來,拉開了架勢。

這下好了!

謝公都出馬了,別人也沒有再開口的必要。

且看看謝安如何出招吧!

王謐也緊張起來,連忙把兩個兄弟招呼過來,一左一右的保護著,沈蒜子當然也沒有被扔下,老老實實的跟在王謐身後。

好在幾個兄弟都是認識她的,自然不會讓她吃虧。

她自己也反應機敏,絕對不會和那些氣勢洶洶,急等著找事的大臣靠攏。

人人都提高了警惕,關注著謝安的發言。

然而,謝安又豈能讓他們算到自己的心思,他年紀一大把,在這個朝堂上有當然的特權。

什麼勞心勞力的奏疏,當然是不會提筆去寫的,既沒有那個心,也沒有那個力。

“啟稟陛下,老臣也有個提議,希望陛下及眾位大臣多加考慮。”

司馬曜翻了個白眼,一臉就知道你還有么蛾子的表情。

說吧說吧!

司馬曜揮了揮手,便示意謝安說下去。

他沒辦法阻止謝安表達企圖,卻希望此刻變成一個聾子,這樣,他就可以聽不到謝安的各種無理要求了。

從剛才開始,謝安便不動聲色,饒是如此,司馬曜仍然可以感覺到,這個老頭子,他絕對不會順著王恭的意圖說下去。

這個時候跳出來,必定是來攪局的!

“老臣認為,此戰荊州部隊表現優異,實屬難得。荊州部更應該藉著士氣高漲,乘勝追擊,奪取南陽郡!”

哦,南陽!

謝安老頭子的胃口挺大的嘛!

南陽郡,按照現代的地理劃分,此處屬於河南地界,但是從南北氣候分野上來說,卻也有幾分南方氣候的特徵。

而這一處地方,也是歷來的兵家必爭之地。

南陽南陽,顧名思義,中原地帶最大的平原,南陽平原就在此處。爭到了這個地方,就等於是手握糧倉,一個穩固的大後方。

所以,你看,自從苻堅成功奪得了這幾個郡縣,他的氣勢就更加猖狂,天天站在黃河邊上,罵罵咧咧,要揮師南下呢!

人家確實有底氣,幾乎所有的北方重鎮,都在苻堅的手中掌握著。

而江左的晉朝,若想撼動苻堅的統治,還有很多要做的事。

首先就是收復失地,你以為,大晉失去的土地,就只有襄陽、新野兩郡嗎?

太天真了!

回想當年勢力最強盛的時候,別說是這兩個地方,就是更遠端的南陽郡、魏興郡也都是晉朝的勢力範圍。

更不要說洛陽之類的了,想當年,桓宣武厲害的時候,那也是攻佔過的!

要想接近氐秦的統治核心,掃清外圍郡縣,是當務之急。

可以說,接連大戰也只是完成了任務的一半,別說是秦之都城長安,就連洛陽的門邊還都沒有摸到呢!

從表面上來看,謝安所言也沒有什麼問題,乘勝追擊,歷來是兵家常事。

更何況,趁著苻堅還沒有出兵,多多奪取幾個城池,再怎麼說,對於晉朝來說都是好事。

可是,謝安當真有這麼好的心腸?

當然不可能啦!

南陽?

那個地方,氐秦的兵力更多,控制的也更加嚴密,只靠作風鬆散的荊州兵,如何能成?

謝安明知道荊州兵不成,他卻還要這樣說,這就是在趕鴨子上架。

他巴不得桓衝他們兵敗南陽,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把荊州兵再按回到荊州地盤上。

說到勢力範圍,那就不得不提及譙郡桓氏了。

想當年,荊州勢力最強大的時候,那什麼襄陽郡、順陽郡、南陽郡,凡是沿著江北幾條主幹支流,順流北上的幾個郡縣,全都是桓氏的勢力範圍。

通通歸荊州兵守衛,那個時候的譙郡桓氏,當真是手握重兵,把持中游重鎮,不可一世。

而現在,自從被苻堅接連掠取了這幾個城池之後,譙郡桓氏也覺得臉面無光,漸漸的變成了被剃了毛的雞。

光禿禿的,沒了志氣。

桓氏一族的憂愁事,大晉朝廷的大喜事。

荊州勢力減弱,朝廷對桓氏一族的忌憚倒是減少了幾分,否則,按照以往桓氏一族在朝廷上的排面,桓伊這樣的桓氏邊緣人物,想要得到朝廷重用,也是難比登天。

謝安雖然還沒有挑明,但是,他的意圖也相當明顯,既然你荊州兵有本事,那就不如把南陽郡、魏興郡也一起奪回來。

當然了,你有本事,就要自己來操作,朝廷是不會給荊州部隊任何的支援的。

這些進一步深入的大戰,與襄陽之戰還不同,奪回襄陽是朝廷支援的,一切原因僅在於襄陽已經深入了江左腹地,若是不能奪回,那豈不是臥榻之側,還留著一隻大老虎酣睡?

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儲存江左的勢力,沒辦法。

但是,其他的郡縣,得與失,對於江左的晉朝朝廷來說,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約等於北伐範疇,你放眼看看,自從桓溫數次北伐終於歸為失敗之後,那些靠近北部的城池,幾乎就不在朝廷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算是羈縻州,名義上的管轄範圍,實際上,早就不能實際控制,那裡的人口、土地,全都扔給了苻堅。

大晉軍隊撒手而去也!

繼續北伐,錢從哪裡來?

補給計程車兵從哪裡來?

糧草又從哪裡來?

很簡單的常識性問題,連王謐這個在軍隊里根本沒有混幾天的人都能想到。

混跡朝堂二十年的,老謀深算的謝安,他不會想不到!

謝安此言一出,群臣立刻陷入了沉默,沒有人說話,有的膽小之輩,甚至把頭也壓的低低的。

只想裝作不存在。

“好啊!”

“謝公說的太對了!”

“乘勝追擊,正是兵家常理!”

“阿寧,這件事就交給你,寫一封書信,曉諭旨意,命令荊州部繼續向北擴充套件,攻取南陽郡!”司馬曜興沖沖的說道。

瞧他那眉飛色舞的樣子,王謐方才明白,為何謝安可以將他死死的抓在手中,甚至都不用費多大的力氣了。

從沒登上過戰場的司馬曜,他根本對打仗這件事,就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

打仗打的是什麼,司馬曜的大腦殼裡完全沒數,當然是謝安指哪裡,他就打哪裡了。

謝安很滿意。

乘勝追擊!

對!

這一條也是他謝安做人做事的一大準則,他看到朝堂上形勢一片大好,甚至王恭也正一臉遲疑,正在想對策,連忙祭出第二招。

“陛下,老臣認為,江州刺史不可長期空置,或可遴選新人,坐鎮江州。”

“對!”

“謝公說的極是。”

那司馬曜搖頭晃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和裴姣兒混多了,竟然迷迷糊糊的就答應了。

這個人,腦子進水了!

他到底聽沒聽清楚?

王謐咬著牙根,真想抱著他的腦袋,晃幾晃。

“陛下,該問問人選。”

司馬曜的荒誕行為,就連元寶都看不下去了,他在司馬曜的耳邊輕輕的提醒一句。

司馬曜這才如夢初醒。

人選?

什麼人選?

他眼神暗示元寶,元寶無奈,只得嘆氣道:“江州刺史。”

又要提醒,又不能讓司馬曜太沒有面子,元寶只得言簡意賅,好在,司馬曜還沒有糊塗到那種無可救藥的地步。

提到江州刺史,他立刻清醒了。

是了!

這個官職,自從桓伊去了襄陽打仗,還一直空缺呢!

照理來說,目前這個職位還是桓伊在兼任的,但是,這樣的情況註定不能長久。

作為一個江左的軍事重鎮,江州也要有人管理,將在外,終究還是不能實際控制的。

從襄陽到新野,將來還要繼續征戰南陽、魏興,按照謝安的設想,掃除洛陽周邊郡縣的差事,他都打算交給荊州兵來執行。

完成這個任務,沒有半年時間,絕對不行。

江州刺史絕對不能空置這麼長時間,再選新人,也無可厚非。

司馬曜頓了頓,便照著元寶的提示,問了出去。

人選呢?

謝安這般篤定,肯定是已經想好人選了。

而且,司馬曜順著這些年的經驗,立刻就意識到,這個人選,保準不會讓王恭他們滿意。

王恭豎起了耳朵,王國寶則豎起了眉頭,人人都在等待著謝安最後的答案。

見招拆招!

王謐亦做好了準備,這一次,無論如何,他也要站在王恭這一邊!

“老臣確實已有人選,正是吾子謝琰。”

轟!

謝琰的名號一出,立刻就引發了軒然大波。

幸虧跟到寢殿裡的大臣,只有顯陽殿上的一半,要不然,這裡恐怕就要變成菜市場了!

謝琰,正如謝安所言,是他的親兒子!

和謝玄還不同,這是謝安嫡系中的嫡系,他竟然把這樣一個人,安排到了江州去當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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