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白布條,何無忌倒是見過不少,但是,寫了字的,卻從來沒見過。

一開始,他並沒有太在意,但是,當他把布條接下來,徹底展開的時候,他頓時就跳了起來。

“這是什麼情況?”

“這居然……居然是……”

“城裡百姓的訊息!”

“快!”

“備馬!”

“我要去和寄奴匯合!”

那報信的小兵面露疑惑,何將軍才剛剛從前線上下來,為什麼忽然間又要回去。

來爾復往,實在是想不明白他想幹什麼。

只有攀上馬背的何無忌知道,只要把這封信送到寄奴手裡,戰場上的局勢說不定就會立刻改變……

而另一邊,鄴城南大門的一端,王侍郎帶領的隊伍也在飛速靠攏中。

“稚遠,我們現在趕過去,秦兵肯定已經有了準備,是不是要改變策略?”

狂奔之中,何邁的小腦袋瓜片刻也沒有停止轉動,既然秦兵已經想到來伏谷這邊打埋伏,很顯然,他們已經料到了晉軍很有可能從南大門這個薄弱處尋找突破。

如今,送信的秦兵肯定會先於他們回到城裡,城中的守軍一定會有所準備。

晉軍所謂的突襲戰術,不就不能佔到便宜了嗎?

與憂心忡忡的何邁不同,此刻的王謐卻顯得異常興奮,絲毫沒有受到壞訊息的影響。

他慨然道:“一切自有天數,勝敗也並非全都是人力可以決定,阿邁你又何必杞人憂天?”

“只需要相信,勝利最後是屬於我們的就足夠了。”

信心確實是很足,但是,事態能不能如王謐所說的發展,就是一件可以商榷的事情了。

至少,此刻的何邁是不能全然相信的。

見他半天沒做聲,王謐也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了。

何邁這個人一向是個話癆屬性,平時心情好的時候,沒話還要找話,現在自己提問,卻半天都不接話,只能有一種可能,他並不支援王謐的想法。

“阿邁,你可以把整件事反過來想一想。”

“既然牛贊他們還知道要在伏谷打埋伏,這就說明,就連秦兵也覺得,南門這邊的防備是有問題的,是個薄弱點。”

“也就是說,即便是增強南門的守備,恐怕也不足以抵擋晉軍的攻擊,所以,這一夥秦兵才會冒著風險,分兵出城打伏擊。”

“這不正是說明,我們選擇南城門作為突破點,是正確的選擇嗎?”

王謐一席話,何邁頓時就感覺,腦子裡嗡的一下!

茅塞頓開!

是啊!

為什麼秦兵要特意出城打伏擊?

還不是因為南大門的守備力量薄弱?

留著打伏擊的這些士兵加強南城門的守備,難道不好嗎?

何必捨近求遠?

看來,只要大軍一到,南城必下!

而南大門這邊的真實情況,又是如何?

不必去仔細琢磨秦兵的防守戰略,只看那些匆忙被調撥過來的秦兵,渾渾噩噩的狀態就知道了。

鄴城確實是一座古都,百餘年前,這裡還因為其重要的地理位置,成為了曹魏的國都。

那個時候,巍峨的銅雀臺,壯闊的王宮,中土大地無人不曉鄴城的壯闊宏麗。

然而,百餘年後,一切看似都沒有改變,卻又始終在改變之中。

氐秦控制之下的鄴城,早就已經不復當年恢弘的姿態,很多宮殿破落不堪,街道也沒了規劃。

甚至連曾經固若金湯的城牆,都出現了很多破損。

尤其是南城門這邊,破損更為嚴重,而且,之前的幾任佔領者,還對鄴城做了不大不小的改造。

這讓鄴城的外部構造呈現出了更加紛亂的形勢,這一點,在鄴城的門面北大門那邊還不甚明顯。

可到了南城門這邊,情況就不容樂觀了。

前朝加蓋的角樓,還屹立在那裡,但是,外牆已經風化剝落的十分嚴重,遠處看來,頗有搖搖欲墜之感。

南城牆這一塊接近伏谷,而伏谷再往深處走,就是一片林木草場,只要穿過南城門,就可以很容易的到達這裡。

以往歷任駐守鄴城的將領,無一例外都是正經的大老粗出身,讓他們舞文弄墨,那是強人所難。

他們的愛好,只在舞刀弄槍,當沒有戰事的時候,手癢的將軍們就要自己想點辦法。

消耗旺盛精神的一大渠道,便是出城打獵,沒有一個將軍不喜歡打獵。

應該說善戰的將軍,全都是捕獵的高手。

戰場上殺人和叢林裡射殺動物,大約也是一個原理。

為了打獵方便,當氐秦入主鄴城的時候,便發現,這裡通往獵場的南城門一角做的十分低矮。

方便將軍們帶著大隊人馬出城。

當秦兵發現了這個漏洞之後,他們並沒有急於修補,而是繼續放任,甚至是把南牆附近的城牆繼續削減了一部分,和以前的那部分破損連成一片。

當然了,這樣的放任,完全取決於局勢平穩,氐秦的控制固若金湯,而現在,忽然一日,強大的王朝瞬間崩塌,這顯然不在秦兵的預料之中。

而鮮卑人、晉人先後趕到,就更加出乎秦兵的意料。

待到戰勢升起,再想去修補城牆,已經沒時間了!

這就是為什麼,寧可冒險,牛贊也要帶著兵馬出城去伏擊晉軍。

一旦能把繞路而來的晉軍打退,就會贏得更多的時間修補城牆,而現在,伏擊既然沒有成功,所謂的時間,自然也就無從獲得。

臨時調遣到南城門計程車兵,全都是在北大門那邊吃了癟的,本來就士氣低落。

一時到了南城門,根本就沒有鬥志可言。

更不要說,他們中間還有很多的拖後腿之徒。

秦兵不是人均作戰能力超凡脫俗嗎?

怎麼還會有拖後腿的人?

當然有了!

不要忘了,這些臨時調撥到南城門參加守備計程車兵裡面,還有很多人連正經計程車兵都算不上呢!

那些從城裡臨時徵召的壯勇,他們本來就不想跟著秦兵幹,原本在北大門那邊,還能有個顧忌。

至少,張蠔還是很恐怖的。

來到南城門,就脫離了張蠔的控制,豈不是美滋滋。

偷懶耍滑,那是必須的,然而,這些人終究在秦兵裡算是少數。

秦兵裡佔據絕對多數的,到底還是氐人。

只要氐人還用心,晉人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可惜,問題還真的就是出在氐人的身上。

既然能被張蠔抽調到南城門這邊,張蠔雖然沒有明說,但是他的意圖還是昭然若揭。

你們已經被放棄了!

很顯然,這些被髮配到南城門計程車兵,本來也不被張蠔看好,張蠔就認為,這些人原本就是預備隊,是替補,不算精英。

既是如此,你張蠔看不起兄弟們,難道,兄弟們會因為突然間得到了重用就奮發圖強嗎?

當然不可能了!

南城門的秦兵不只是不努力,還藉著無人看管的機會,作威作福起來。

分配給城內壯勇的兵器,都是最差勁的。

很多箭簇的箭頭都彎了,竟然都是用過的,不是新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還願意盡心守衛?

當然沒有必要!

秦兵是沒有那個力氣,而晉人呢?

卻連那個心意都沒有。

就在這樣稀鬆的狀態下,他們將要迎來的,就是火力最強,戰鬥力也上佳的北府兵的長途奔襲。

“再怎麼說,我們也要向城下放幾箭,做做樣子嘛。”

這一股秦兵當中領頭的,只是一個小小隊主而已,要不是城裡已經沒有可堪大用的大將,也輪不到他來操持這樣的大事。

此人姓李,名大連,雖然也是個隊主,但是此隊主,非彼隊主,李大連和牛讚的風格完全不同。

牛贊有能力,且一心為了氐秦,不顧個人的安危,卻不幸殞命,而李大連呢?

他既沒有能力,也根本不打算為了固守鄴城,放棄自己的性命,差不多就可以了。

這就是李大連的真實想法。

“你看看,這外面哪有人?”

“放什麼箭?太浪費了!”

“省著點吧!”

李大連都發了話,本來還躍躍欲試的弓箭手們,也只能悻悻的放棄了。

看到士兵們都乖乖聽話,李大連欣慰不已。

這就對了嘛,反正在秦軍內部,他老李也不是個受待見的人,現在晉軍攻城緊急,那張老兒就把他拉出來,想讓他墊背,豈不是在做夢?

有好事,張蠔還能想到他?

自然是為了讓他背鍋的,甚至,一個操作不慎,他老李可就第一個撂在這裡了。

李大連絕對不能容忍發生這樣的事情,他在等待時機……

“來了!”

“稟隊主,東北方向發現晉軍!”

“還真的來了?”

“這一夥晉軍,果然不是等閒之輩,厲害了!”

長刀戳地,藉著那股力,李大連一個騰身就跳了起來,接下來,他亦奔到角樓處檢視情況。

藉著比城牆突出很多,視野更加開闊的角樓,李大連終於捕捉到了晉軍的蹤跡。

好啊!

沒想到,那牛贊竟然廢物如此,早就知道他是個靠不住的,卻沒想到,他竟然這樣沒用。

想到此前張蠔對牛讚的諸多誇讚,李大連就暗自發笑,真應該讓他看看那小子的慘相。

“放箭!”

“快放箭!”

剛才還被勒令不準放箭計程車兵,這一會卻又被催促著放箭,完全相悖的指令,讓士兵們陷入了無所適從的境地。

很多人發出疑問:“不是說不放箭,要節省著用嗎?”

李大連臉皮堪比城牆,他才無所謂。

只厚著臉皮說道:“那又如何?”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還不快放箭?”

“難道,你們想抗命不成?”

李大連紅著眼睛大吼,士兵們哪敢抗命,立刻按照他的要求,匆匆放箭,有多少放多少。

甚至也不管那敵軍到底是從哪邊過來。

這些小兵如何能理解李隊主深刻的用意。

就算是做樣子,也要用點心才行,束手就擒,那不是李隊主的作風,且打且談倒是可以考慮的。

也是李隊主期望的,手裡沒有籌碼,不讓敵軍看看你的厲害,你如何能給自己搏一個前途?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感謝老將軍張蠔。

別看老張是老李的死對頭,多年以來壓制著他,讓他難以在軍中立足,可是關鍵時刻,老頭子還是想起了他,把駐守南城門這樣艱鉅的任務交給了他。

這不是明晃晃的給他機會嗎?

讓他能夠和晉軍討價還價。

老將軍如此美意,李大連當然不能辜負,自然是充分利用。

南城樓的東北方向,從伏谷奔襲而來的晉軍,對這樣的情形早就有準備。

就算李大連的人不來,南城上的那些守軍也總要給個反應的。

人少,那就不算人了嗎?

當然不可能!

只是……

現實的情況也和王謐當初想象的很不同。

“這個攻勢也太弱了,南城這邊真的有人嗎?”

他本來想說是不是有活人,後來想想又覺得有點過分,若是沒有活人,那這些箭簇又是從發哪裡來的?

總不能是妖魔鬼怪射出來的。

那不是更恐怖了!

“為什麼這樣說?”

何邁追了上來,不明就裡。

他們兩個也算是一軍主將,如今雖說是身當矢石,一點沒有退縮的意思,卻也不至於衝在最前面,就是他們兩個想,士兵們也不會同意。

於是,他們在前後兩股大軍的包夾之下,穩穩的行進在隊伍中間,倒也安全。

氐秦的弓箭,根本打不到他們身邊。

王謐笑笑,只道:“我確實預感南城這邊的防備會比較空虛,破綻也多,卻沒想到,他們的攻勢如此虛弱。”

“這實在不應該。”

“他們是不是想投降?”何邁腦筋一轉,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卻馬上就被王謐否定了。

“這怎麼可能!”

“如果想投降,何必還在北城那邊堅持?”

“直接開啟城門不好嗎?”

“說的也對。”何邁喃喃道。

而這個時候,他們也沒有繼續深入思考的時間了,大軍距離南城門已經越來越近。

就連城上的角樓都依稀可見了。

甚至於,角樓上站著幾個秦兵,都可以數出來。

噠噠噠……

噠噠噠……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王謐定睛一看,立刻囑咐前方計程車兵讓開一條通路。

只見那匹駿馬,載著他的主人,迅速就找到了大軍佇列的入口,逆向奔了過來。

正是王謐派出去偵查情況的小兵。

來的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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