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憐香正站於桌前,捧著湯藥,小口抿著喝,宮裡的藥膳果然效果好,藥汁入腹,被扎之處便生出熱意。
曹容殊挑了蜜餞幹遞過去,“有些苦,你吃點甜的。”
“奴婢不敢,”憐香雙膝跪下,誠惶誠恐。
曹容殊不擺架子,卻對憐香的美貌生出幾分驚歎,不由一面扶起她一面感慨,“這世上當真有你這般絕色的妙人兒,想必秦將軍必是疼惜至極,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自輕自賤呢。”
“奴婢……從未奢求過什麼,只求三餐溫飽,家中親人安康順遂,”憐香垂眸,並不落座,行事謹慎的不落分毫錯誤。
曹容殊卻淡淡一笑,“世俗的人就是眼拙,只看得到權勢地位,卻不知一顆七竅玲瓏心有多珍貴。”
“本宮可是對你有所耳聞,自幼帶著弟弟生活,受盡苦楚磨難,想必過的很辛苦,你有手藝有能力,便是不靠男子也能存活。”
憐香震撼。
很難想象這是自東宮太子妃口中說出的話。
“你這身上痕跡太重,身為女子,要愛惜自己,總不能慣著丈夫,不然受罪的只能是自己,”曹容殊取來一盒藥膏,塞到憐香手裡,“這是我私藏的寶物,塗抹在傷處有奇效。”
“不可不可,奴婢萬不能要,”憐香推拒。
一來二擋的,外間傳來腳步聲。
曹容殊朝憐香眨眨眼,模樣有些俏皮,哪裡還有半點端莊溫婉。
她小聲道,“這蜜膏是抹在你那處的,第二日便不會再疼。”
憐香怔怔看著她,忘了要遵守儀制,這位太子妃,還真是豪爽直白!
腳步聲靠近,憐香便聽到熟悉的低沉嗓音。
“參見太子妃,微臣特來接府上的妾室,”秦昭已穩下情緒,見著憐香神色發怔,從外看並未有明顯傷處,便鬆了口氣。
緊隨而來的便是怒氣,她就這般傻乎乎的站著,半點反應都無。
憐香還沉浸在太子妃的那番驚世駭俗的言論中。
渾然不覺有道炙熱的目光定在她面孔,直到有人握住她的手。
憐香這才清醒過來,抬眸對上秦昭漆黑深邃的眸子。
“大公子,”她輕聲呼喚,頓覺踏實,便依在他身側,可雙腿發軟。
秦昭察覺她異樣,攬著她腰肢,在她耳邊低語,“堅持一下。”
隨後與太子道,“殿下,微臣這就先行告退,今日之事,臣等銘記於心。”
劉璋揮揮手,“走罷走罷,看你一顆心都系在別處,那盤棋與本宮也下不了。”
秦昭頷首,轉身攬著憐香離開。
眼看著兩人那般恩愛,曹容殊不由笑了笑,她坐在棋局對面,將棋子重新收好。
“這位姑娘可不一般,”曹容殊喚了宮女添茶。
劉璋笑問,“怎麼個不一般?”
“殿下沒發現嗎?秦將軍方才已能用坐立不安來形容,且他見著那姑娘,眼裡的神采當真眼熟,”就好像,當年十幾歲的太子見著她。
一副恨不得把人搶回去的神情。
劉璋點頭,“是有那麼點。他年紀不小,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女子在側。”
“但願他們能喜結良緣。”
這邊廂,秦昭剛出了殿門,他彎腰打橫把人抱起來,有太子安排的車輦,很快便於大雨中出了宮城。
馬車內,秦昭瞥著她,見她瑟縮著身子靠在角落,離他遠的能隔開幾個人。
他皺眉問,“梅貴妃的人有沒有傷著你?”
已細細的問過太醫,知曉桂嬤嬤刺傷了她關鍵穴位。
她本就有傷,又被按著折磨,他心生怒火,回想起不久前,去倚梅宮要人的場景,恨不得一刀劈了那老嬤嬤。
憐香伸手撫著小腹,輕聲道,“無事,只是被針紮了幾下,破了點皮。”
秦昭沉吟片刻,黑沉著臉一言不發的動手去剝她的衣裙,想察看那傷口。
憐香本就受到驚嚇還未徹底和緩,下意識就去推拒。
“不要,”聲音可憐巴巴,帶著顫音。
秦昭心坎一抖,抬頭盯著她的眼,果然裡頭浸滿了淚水,堪堪欲墜,弄人心絃。
“看看到底傷在哪裡了,又不弄你,別哭了,”他不由軟了語氣,寬大厚實的手在她背脊上下撫順。
從未做過這種撫慰人的事兒,秦昭動作有些生硬,可漸漸就熟稔。
掌心滑到她細膩的後頸時,指腹揉按著。
憐香嗅著熟悉的清冽氣息,忽而肩膀顫抖。
“怎麼了,還在哭,爺不是說了……”話音沒落,秦昭覺得胸口溼漉漉的,原是她淚水打溼了。
堅硬的心生出點裂痕,她一哭,他便覺得心跳不穩。
“那時候是不是很害怕?”
車廂壁燈昏暗,外間雨水劈啪砸在車頂。
憐香泛著水光的眸子盈盈的望著他,此刻,便是百鍊鋼也要化作繞指柔。
他心生憐惜,大手往前一推,將她抱在懷裡。
憐香臉頰蹭他胸口,耳邊除了雨聲還有砰砰砰強勁有力的心跳,刻意壓抑的驚懼似繃不住的弦。
鏘的一聲斷了。
“奴婢那會兒就想,若是死在宮裡,此生就再也見不到大公子和我弟弟了,憐香在這世上只有你們,”她泠泠哭的眼尾通紅,纖軟的身子不住往他懷裡鑽。
秦昭攬緊她,下頜抵著她豐美烏黑的發,薄唇蹭過那片順滑,啞聲道,“不會的。”
不會有下次!
兩人交頸纏綿,原以為他會弄一番,沒想到秦昭只是粗喘幾聲,按她在懷裡,緩緩地平復了呼吸。
雨水不歇,如同要撕破遠處黑暗的天際,從雲霄傾瀉下來。
而此時,倚梅宮內的梅貴妃摔碎一盞茶盅。
“曹容殊可真是好膽色,當著本宮的面把人給帶走,”就是吃準了她不敢多說什麼。
桂嬤嬤忐忑不安,“這事兒萬一傳動陛下耳朵裡……”
“傳過去又如何,本宮的侄女才是秦家的當家主母,她個賤婢敢登堂入室,這便是看月嬌性子好欺負,”梅貴妃經上次殿內承歡,得皇帝寵愛,氣焰便有些囂張。
甚至覺得皇后之位早晚會是她囊中物。
梅貴妃正要梳洗入榻,忽而想起一事,若太子妃故意來劫人,是不是說明,如今的國公府是站在太子殿下那方?
她不禁後背生出冷汗。
卻說這日之後,沈家和整個國公府都未曾有人找過憐香麻煩。
她在東跨院養傷時,少不得與秦昭幾番親暱。
每每將要入港,他總會停下,逼她道出心跡。
她對大公子的感情,起初只是為了銀錢,後來是想要尋求庇護,再至眼下就是為了長生。
她睜著眼撒謊。
他便冷冷盯著她,隨後便起身離開,好些日子都未曾踏進她的門。
即便白日見著,大公子也神色淡淡。
可一應吃食和藥物如之前一般,從不苛待,外人看,她是備受寵愛。
月底,憐香收拾不少新做的糕點,出門去雲川書院。
嚴峰派了侍衛跟隨,她不好拒絕,可剛入了街巷沒多久,遠處便飛過烏泱泱的生物。
嘩啦啦的動靜裡夾雜著黑色的羽毛落在地面。
街上百姓無不驚異,紛紛抬頭去看,見是成群結隊的烏鴉飛過,皆惶恐不安。
早些年,地龍翻身時,便有過此種天象。
只是那時節地上竄過不少耗子,豬狗家禽俱狂躁。
烏鴉飛過,如濃雲罩頂。
熱鬧的街道很快出現踩踏。
人擠人,互相推搡,憐香便被推到角落。
她往後跌倒,落入個溫厚的懷裡,抬頭便看到溫潤含情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