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何人?”渡口的冒險者口中發出嘶嘶聲,他用指頭蘸著盤子裡的黃油,抹到鼻子下方,一副渾不在意地模樣。“冒險者?同行?聲名卓著?”他打個噴嚏。

伯寧不得不重複:“他叫安川,是個風行者,從法夫坦納來。”

“法夫坦納?”冒險者唸叨。“法夫坦納?”

你聾了嗎?黃油堵死了耳朵?“霧精靈王國,七支點之一。”

“沒錯。沒錯。”

你在耍我。伯寧心想。他正要給這傢伙一點顏色看。就在這時,一隊士兵叮叮噹噹穿過街道,衝進一間商鋪大肆翻找。顧客們當即四散奔逃,而店主人破口大罵。敞開的大門和窗戶給渡口餐廳裡所有人展現著雙方的衝突:士兵和看守店鋪的傭兵交手,店主人抄起一口鍋,扣在來人的頭上。

後者倒也沒還手,咒罵著甩掉緊隨而至的扳手、木塊、襪子和一隻水杯。店家又丟來水壺,這下他不得不拾起鍋子,擋在面前,才沒被熱水澆個淋頭。

“見鬼,我們在追罪犯!”這傢伙叫道,“他媽的別扔了!”

街道另一邊,人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邊的混亂,佈雷納寧問話的傢伙也不例外。他強壓下怒火,不耐煩地敲敲桌子,正要開口……“有個大人物死在了碼頭。城衛隊奉命在追捕罪犯,那店家卻是個提密爾的旁系。”他問話的物件站起身,“見鬼!”

“難怪他不怕巡遊騎士。”辛一手搭在此人肩膀上,只聽哎呦一聲,這傢伙重新坐回座位。“我來問吧。附近有家出售鍊金用品的雜貨鋪,恐怕也在被搜查的行列。你要抓緊去瞧瞧麼,伯寧?”

銀頂城靠近騎士海灣,佈雷納寧很快想到一些海邊出產的特殊材料。於是他欣然站起身,將該死的問題和心不在焉的被提問者拋在身後。要從油滑的冒險者口中掏出資訊,還是要看傭兵的手段,對此他非常放心。

……

“讓我們把話挑明。”辛一邊問,一邊關上朝街的窗戶。有客人發出不滿的聲音,但他沒空在意。“你在哪裡聽說過安川?”

“當然是佈告板上。”對面的冒險者名叫詹恩,一聽便是本地人。不過在銀頂城的冒險者中,他更多被叫做“記者”或“學士”。真正的記者和學士當然不會來做冒險者,但毫無疑問,人們認可他捕風捉影的本事。

“霜露之家”結社不清楚他們要找安川的目的,或乾脆以為是伯寧為了掩飾自己,才隨意接下賞單……連那個與水妖精有聯絡的首領,自稱戴蒙的男孩或許也這麼想。於是薩德波帶他們找到了詹恩,銀頂城的冒險者,同行送他綽號“記者”。

伯寧追逐著聖經,並不明白高塔信使為什麼要尋找風行者。辛則想知道,這個號稱知曉安川下落的人又會是誰的魚餌。

“你究竟有沒有我們要的訊息呢?”

“我有確鑿無疑的訊息。”記者的指甲刮過盤子底。“我爺爺曾是騎士海灣的艦隊水手,關於船錨,沒人比我知道的更多了。”

看來我錯了,這傢伙才是真正的船錨,而非魚鉤。別指望他釣上任何人。不管指使他的人是誰,此人一定不瞭解他。“那風行者就叫安川,這是個名字。”

“安川?這不像法夫坦納……”

“這是他的真名。此人並非來自法夫坦納,而是霧精靈的鄰國斯克拉古克王國。”

“噢,對。霧精靈的名字很長,當然,只有真正擁有知識底蘊的人,才能正確翻譯——”

“別拖延時間了,詹恩。對面鋪子裡只有士兵和店家,他們會吵上一陣,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光顧……況且,你以為我的同伴真是去購物麼?”

“記者”吸了吸鼻子:“他?你的同伴愛去哪兒就去吧,與我無關。”

“你該期待他留下的。”辛嘆了口氣。詹恩扭動著身體,似乎還在等待溜走的時機。在他看來,佈雷納寧是急需情報的人,而辛是他的幫手,雖然這在委託期間是事實。

但辛在幫手中,也算是最盡職盡責的那列。一陣細小的咔咔聲在兩人之間響起。詹恩低下頭,看到盤子裡剩的油結了冰。他試圖抽回手,但盤子和桌子不知何時也凝固在了一起。

……他這才反應過來,張嘴想說什麼。傭兵猛地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的整張臉按進了盤子裡。

這下,詹恩可沒了往鬍子上塗油的興致。他不斷掙扎,扭動脖子,但這頂多讓油漬黏糊糊地塗在了眉毛上,並迅速凝固、凍結在一起。很快,他連眼皮也睜不開了。“記者”發出愈來愈響亮的嘶嘶聲,他大概想反擊,但冰霜凍結了他的指頭……除非切下它們才能實現。如今他抬手都難,更別提抵抗後腦勺傳來的力量了。

“當心。”辛警告,“非要拖凳子的話,賬單可就會算在你頭上了。”

“見鬼!你……神秘……?”

“別一副新鮮勁兒,指使你來見我們、告訴你安川這個名字的人,他不也是神秘生物麼?我猜他給你露了一手,對不對?否則你決不會乖乖等在這兒。”傭兵鬆開手,黃油融化了。詹恩終於擺脫了盤子。“人們叫你記者,想必你跑得很快,記性又牢。他讓你說什麼?”

“記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半晌沒有開口。一滴亮晶晶的油漬墜在他的左側眉毛上。他沒有逃跑,或許是認清了現實:逃跑和反抗都毫無意義。

“只有一個名字,安川。那人只告訴我這個。”他妥協了,“我被要求在這和你們碰面,他自己會在對街的鋪子等著。”

“但願不是被搜查的那間。瞧,巡遊騎士要找的是通緝犯,他們沒說要找你的僱主。”

詹恩的神情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恐懼。“那不是……”他差點喊出來,又迅速壓低嗓音。“我不知道!我是被脅迫……好吧,我是被僱來的。發發慈悲吧,大人。有人指使我來這,但也只是和你們討論,討論而已。我沒想過撒什麼謊,我以性命起誓。”

你的性命是我最容易拿到手的東西。辛心想。真正有價值的是關於指使者的情報,而連這你也沒有。

這也是辛支開伯寧的原因。若教咱們偉大的鍊金術士得知,有人正在暗中關注風行者安川的委託,那就太糟糕了。佈雷納寧多半會認定對方正是誓約之卷的持有者,相信這一切是諸神保佑。

但辛可不信。事實上,能想到利用這份陳年委託的人並不少。在辛看來,伯寧的計劃很難順利進行:在找到目標前,他就會先被同樣尋找高塔信使的人注意到。這世上不乏聰明絕頂之輩,而初出茅廬的佈雷納寧無疑不在其列。

退一步來講,即便伯寧心生警惕,追問起來也是麻煩。關於記者背後的僱主,傭兵心中已有猜測。就讓他在鍊金術的領域揚長避短好了。“他告訴你安川這個名字,告訴你此人是個風行者,還有什麼?安川去過尖嘯堡,追殺過血族?”

“你都知道。”詹恩瞪著他,“知道還問我?該死,你究竟是怎麼……”

“還是先說說他吧。”

“沒別的了。”記者終於放棄了掙扎,“我的僱主不知道這個風行者的行蹤,但他想看看,是誰接下了委託。”他抹了把臉。“該死,這委託簡直是詛咒……它持續了好些年,吸引許多無知之輩接下它,給上面的地址寄去數不清的信,但無人回應。我不知道它和它的僱主想要什麼。只是最終,冒險者們一無所獲,不得不放棄沉沒的時間成本。但他們連找人責備都做不到!沒人宣佈為此負責……它是封幽靈委託,毫無疑問。”

“幽靈是凡人的魂魄,若它們想要稍話寄信,自會有人回應的。”傭兵說,“我們所挑戰的則是冒險者的業界謎團。”

對方根本不信。“算了吧。謎題定然有出題者,多半會是我惹不起的人物……比如你這樣的,神秘生物。難道這你們的暗號?我參與到什麼大事裡了?你是提密爾的人麼……我現在也在城衛隊的通緝裡掛號了?”

“當然不。”祝賀你,很快你會在當地的秘密結社掛號。然而,在受僱於幕後之人時,可沒人替詹恩做出決定。“多謝你的實話。”辛毫無愧疚地說,“它為我節省了很多時間。”

“那隊士兵……”

“不是我們找來的。巧合。意外。總而言之,他現在自顧不暇,沒法盯著這邊。”辛敲了敲窗戶,“若想與你的僱主撇清關係,我建議你抓住機會。”

“城衛隊連我也抓?我只是受僱而已!”

“問我的話,這點你表現得相當明顯了。但我沒空為你作證。”

記者驚慌失色。“你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一點兒小事,不必在乎。難道你真要當記者麼?”

詹恩沒回答。看得出來,他很想掉頭就跑,卻又擔心這是個殘酷的玩笑。“你放我走?”他遲疑著問。

“我找的是風行者安川,不是你。”

“但……你甚至沒問那人長什麼樣……呃,我想,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其實你認識……?”

好問題。原來這傢伙也算敏銳,難怪能在銀頂城的情報販子裡混出名堂,教秘密結社中人都相信他有獨家訊息。“不。”辛回答,“我只是沒那麼關心而已。這不重要。”

“一丁點兒也沒有?”或許是傭兵的態度不那麼差,詹恩開始得寸進尺,發揮他的好奇本能。“說實話,你們要找安川,這傢伙究竟有什麼秘密?我的僱主為什麼要我來見你們?你的同伴是鍊金術士,難道你們尋找的人擁有神秘知識?”

他不知謊言何時才是盡頭,但他已經厭倦應付眼前的情報販子了。“據我所知,你聽說過我。”辛審視著對方。

詹恩別過頭。“呃,諾克斯傭兵……”

“名符其實的大傭兵團。他們收攏人手的門檻很簡單:名聲、經驗、特長或某人的推薦。後者一般是為內部人員提供的。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其中一員的嗎?”

“想必不是後者。”記者訕訕一笑。

“我是你的同行。”辛沒笑。“窺探他人秘密是我的看家本領。很多人站在我面前時,他們便沒有了秘密。諾克斯傭兵認為我能用這種特長為他們帶來許多價值。”

看得出來,此刻詹恩的驚疑遠勝過被人將臉按在盤子裡的時候。作為冒險者,他顯然極其信任自己的本領,尤其是在情報方面。

“好吧。”“記者”一聳肩,“我會說服自己相信您的,大人。感謝您分享加入諾克斯傭兵團的竅門,學會後,我也去四葉領試試。”

“真正的竅門不是看透秘密,詹恩。而是在看到了某些真相時,知道要保持沉默。”

“你要說的就這個?”

我為此丟了工作,老兄。罷了。即便解釋得再怎麼詳細,辛知道,對方沒可能理解自己。“不。我的意思是,在我保持沉默之前,你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相,這得由你判斷。”

詹恩皺眉不語。“我可以說很多沒人證實的話,不是麼?”辛繼續加碼,“或者你要冒險追問你的僱主,相信他只是用魔法和你開個玩笑?”你從我這裡得不到任何訊息。“你問的夠多了,夥計。現在忘掉這些糟心事,去洗把臉吧。”

不知“記者”是否聽進了他的話,但這傢伙抹了把臉,終於注意到周遭人們異樣的眼光,才發現自己沒法多待。詹恩最後猶豫了片刻,還是加快腳步逃掉了。

辛將他的盤子倒空。一頓飯教他們看清了周遭處境,不可謂不難得。陳年委託可不是那麼好接的。毫無疑問,仍有人在關注風行者安川。會是回形針傭兵團的人嗎?安川此人是回形針的成員,也是“風語者”的隊友,保衛祖國時,他們沒能並肩作戰,想必他原本的同伴會牢記此事。

還是說,安川在伊士曼認識的新朋友?不論如何,安川在伊士曼的最後行蹤只到兩年前為止。也許他早早離開這裡,回到了故鄉斯克拉古克王國……

兩年。傭兵心想。這兩年中,諾克斯發生了許多事,數不盡的人和事在命運的浪潮裡隨波逐流,卻大多與他無關。他不禁思考人生中還有多少個兩年能如此安穩度過。

想辦到這點,只需解除與佈雷納寧的約定,掉頭回到四葉城。辛是諾克斯傭兵團的人,四處奔波的冒險家,與瓦希茅斯的王子素不相識,與活躍在佈列斯邊境的回形針傭兵團更是毫無瓜葛。

……然而他卻起身追趕佈雷納寧。這滿口謊言、圖謀不軌、頭腦簡單又不肯思考的鍊金術士。他的致歉是為了說服我,他的誠意是為了爭取我,但他無疑是個有目標的人。辛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給了對方如此信心,教他在得知新一代魔藥的存在後,仍然執著地相信聖經才是拯救秘密結社的方法。拜恩人建立帝國,靠的也是戰爭和無名者的力量,而非一把骨頭劍。

現在,在得到答案前,辛必須立刻前往同行者身邊,好讓咱們尊貴的伯寧殿下從他絕對無法處理的場合中脫身——因為根據王國通緝令判斷,三個佈雷納寧加在一起,才有可能逃脫。

不幸在這世上,佈雷納寧·蒙洛只有一個。

……

霜月的銀頂城正如其名,即便太陽高掛,到處也都是將化未化的積雪。冰凌反射著潮溼的閃光,而城市籠罩在這閃光和微風之中,風中則有海的氣息。自東方歌詠之海的濃霧乘風而來,被緊密排列的建築封鎖,停歇在石壁,黏附於穹頂。這些蜿蜒的深色痕跡,最終消失在黑暗的罅隙裡。

而這些罅隙是如此微不足道,唯有另懷企圖之輩,才會關注到其中滋生的陰影。

他打量對方:厚實的灰斗篷,鋼盔長劍,黑皮甲下包裹著層層棉衣,長圍巾包住半張臉。此人有何企圖?他覺得有必要去了解。“藏頭露尾之輩,你是誰?”

“我並無惡意。”巷子很窄,來人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我知道你是誰,刺客。”

這不能證明什麼,因為他從未掩飾過這點。只消看看死掉的目標,任何人都能猜出他的身份。“大概這也算榮幸。不過我有事要辦,暫時不接夜鶯營生。”

“什麼事,那份委託?有人接下了它。你還在找他的下落,多爾頓?”

暗夜精靈抬起頭,重新審視對方。此人似乎知曉風行者委託背後的事,這在伊士曼絕非尋常。“你是巫師,還是高塔的人?”

“都不是。我找的不是安川,而是你。有一位大人物需要你的協助。”

大人物?難道是某位空境閣下?多爾頓想起在空島時的遭遇。高塔的大占星師用不到他,而外交部……

獵魔運動後,白之使杳無音信,連帶著他的學徒也失去了行蹤。青之使狄恩·魯賓接過了他的職責,用執法隊維護屬國、監察內部,卻不理會遠在南方陸地的伊士曼王國一絲一毫。當拜恩人的使節離開冰地領,北上擴張帝國的觸角時,高塔沒有派來任何援兵:四葉城的駐守者住所廢棄已久,尤利爾再也沒有回去過。

如今,只有約克還留在伊士曼。德威特死後,多爾頓也要離開了。他在地下的同族不日將回到諾克斯,這對卓爾來說,意味著最後的安寧之地也將化為戰場。諾克圖拉的子民沐浴血火而生,他們永遠好戰,永遠不知疲倦。多爾頓無法說服自己喜愛這樣的生活方式。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呢?

多爾頓想起羅瑪,外交部的學徒,恐怕現今已經成為正式的使者了。她一直想到高塔之外走走,有關安川的委託也是因她而起。照實說,多爾頓從未見過這個“風行者安川”,就算對方偶然出現在面前,他也根本不認得。可……

我需要知道這個人是誰,他心想。羅瑪認定安川是自己的導師,儘管後者只是高環。多爾頓不知道小獅子為什麼選擇他。前往騎士海灣尋找被血族買走的孩子的路上,此人半途而廢,年輕的羅瑪卻有勇氣走到最後。大多數人認為她膽大妄為,但在多爾頓眼裡,羅瑪能夠面對自己的錯誤,這一點業已勝過了許多批評家們。

不。暗夜精靈心想。不是她。如果真有安川的訊息,她一定會親自來。雖然身為外交部成員、被兩位大占星師視若己出的羅瑪確實算得上大人物。

“這種人需要我的協助?”多爾頓反問,“我可沒那能耐。說實話,你是要找殺手?夜鶯?”

“正是如此。很遺憾,在諸多合適的目標中,只有你的價格我們出得起。”

多爾頓吃了一驚。如今他的賞格可謂是天文數字。況且什麼叫“只有”?“若你真能拿出這筆錢,只要時間趕得及,我倒也沒什麼好拒絕。”

“不,我們已經付過賬了。據我們對你的理解,快意恩仇在你心中勝過財富。我們為你提供了幫助。”

暗夜精靈明白了:“船底的漏洞……”

“這是定金。”來人承諾。

不可一世的伯爵、騎士海灣的領主德威特·赫恩,性命只值報酬的定金。多爾頓開始察覺來人的身份了:“你是伊士曼人,不是支點成員……你為誰服務?王黨,還是西黨?”

“我是女王的人。”

“女王陛下不會傷害她的兒子。”多爾頓斷然道。在還是宮廷騎士的那段日子裡,他親眼見過伊士曼的女王。當德威特前往領地時,她堅持為自己的小兒子送行。在場無人不受觸動。“再浪費時間,僱傭之事免談。”

“女王象徵著伊士曼。王國的安定便是她的榮譽,我的主人立志維護她的榮譽,怎能說不是女王的人呢?至於德威特·赫恩,他並非真正的王子,卻有著不切實際的野心。他在伊士曼找不到幫手,人人清楚他的處境……他便前往莫尼安託羅斯,祈求蓋亞教會幫助。你的朋友干涉了教會內戰,同時也粉碎了他的陰謀,卻不慎被他溜走。”

“依我之見,他不會善罷甘休。”多爾頓想起伯爵臨死前的眼神。

“此人重新回到王國,仍是不安定的因素。”來人同意,“恐怕他會打上父族的主意。諾曼爵士派他守衛海灣,不曉得出於什麼考慮,但在我的主人看來,這無異於將肉放在野狗眼前,還指望後者不去吃。他活著於王國沒好處。”

多爾頓不知道德威特的想法。曾經的近衛隊長會出言反駁,因為他自以為了解海灣伯爵。現在,作為親手殺死德威特的人,他仍無法理解對方。關於陰謀,關於權力爭奪,他見得多,經歷得卻很少。在成為海灣伯爵前,德威特·赫恩連參與爭奪的資格都沒有。“噢,難道這不算我幫了你們麼?”

“沒有主人幫助,你不可能得手。德威特·赫恩畢竟是伯爵。”

“他不是神秘生物。”

“沒錯,你卻是高環。在伊士曼,少有你這樣的人。諾曼爵士讓你去做德威特的侍衛,實在是大材小用。”

“陳年往事不必再提了。”多爾頓聽見了腳步聲,很快銀頂城的衛兵會搜查到這家店鋪。自然,他可以將他們統統殺死,甚至不留痕跡,但他無意讓這些凡人為德威特·赫恩陪葬。

“很好,那咱們說些實際的:神秘生物也要吃飯,也要生活。除了錢財,還有精神追求,我說不準你接下來想幹什麼,但我們可以為你提供前者。”

“我不缺……”

“……我指的是花錢的地方,大人。在伊士曼,你是受人追捕的罪犯,女王陛下要你的人頭。但有我們幫助,你大可以洗清冤屈,成為座上賓。”

多爾頓覺得有趣:“那我要怎樣洗清‘冤屈’呢?”

“殺死德威特·赫恩的是你不假,但你只是刀而已。”來人平靜地說,“真正挑起你們反目的人,是王黨的棋子。而王黨擁護的是伊斯特爾王子。”

“女王已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會再責怪另一個。”很難說女王對德威特的愛能勝過伊斯特爾,這點連多爾頓也看得出來。“無論怎麼辯解,這終究是我的責任。我大可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到伊士曼。”我也很樂意承擔。“你的籌碼說服不了我。”

來人也承認:“恐怕是這樣。我對你的瞭解並不多。”

“那咱們就此別過。”多爾頓沒想過再見到這些貴族的家僕。曾經他也算是其中一員,如今看來,還是約克的生活方式更適合他。

“不,現在我有了新的籌碼。你在追蹤一樁舊委託。”

多爾頓停下腳步。“這可不是伊士曼人能參與的事。”他警告。

“是嗎?伊士曼比不得神秘支點,只需袖手旁觀、聽命行事?期待高塔會為我們拔一根毫毛?我看不見得。”來人冷笑,“時代變了,大人。如今輪到他們來爭取我們,而高塔早已無力參與爭奪。並非是占星師放棄了伊士曼,而是我們將另擇高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拜恩已成為迫在眉睫的威脅,聯軍的失敗證明了這點。惡魔,好吧,無名者,這些天命的神秘生物散發著他們的觸角,將陰影輻射到秩序之土。伊士曼乃是凡人的王國,也是最靠近拜恩的國度。為了爭取女王陛下的支援,七支點已派降臨者來到了王城。”

此事多爾頓聞所未聞,王黨一定封鎖了訊息。他不知道這是否是“降臨者”的吩咐。事實上,關於“降臨者”他也瞭解不多,尋找德威特·赫恩的行蹤牽扯了暗夜精靈大多數的精力。畢竟海灣伯爵不是傻瓜,上次刺殺失敗後,伯爵便盡己所能地掩飾行程。

“伊士曼又要打仗?”多爾頓不禁問。

“戰爭業已開始了,大人。拜恩人向四葉領、王城和海灣送來使節,但他們派到西境白峽城的,是刀槍與鐵甲。王國的邊境正遭到攻擊。”

半晌,暗夜精靈不知該說些什麼。在我的族人抵達之前,諾克斯已然陷入了戰火。“你們要幹什麼?”

“保衛王國,還能怎樣?”

“我不會為你們保密。”

“可以,但……向誰說呢?你的朋友們,駐守者大人?只要你能找到他的話,我自然不介意。高塔的參與只會讓競爭更激烈,也會為王國多一層保障——祖國蒙難,想必他不會旁觀。”

“我也找不到他。”對方如此坦誠,教多爾頓也不得不承認。不論人們想找尤利爾做什麼,他決不會出賣朋友。

來人明白他的態度。“這點大家都知道,女王陛下是個寬容的人。那份委託,它存在了許多年,正是出於陛下的仁慈。她是王國的象徵,而伊士曼只希望獲得你的幫助,大人。”

有人正在追查這份委託,多爾頓很清楚。只有少數人知道,安川是羅瑪的導師,尤利爾為了安撫她,才向冒險者們釋出了任務。他無疑會關注這邊,因為箴言騎士必定會踐行諾言。

多爾頓無法放棄委託,離開伊士曼王國。這才是對方的新籌碼。“聽聽也罷,你準備用我來對付誰?”

“勞倫斯·諾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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