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瑟跳下窗戶離開了。

“他大概是環階最初的神秘度。”威特克說。“無名者的魔力很難增長,這真讓人意外。”

“他的情況特殊。”尤利爾知道這是岡瑟經常使用魔法的緣故。

從死角巷的攻擊來看,他的能力決不只是隱身。尤利爾不是沒接觸過友善的無名者,霍普醫生的魔法原本是製造聲波,得到惡魔力量後這名牙醫的專業範圍開始不侷限於替人洗牙拔牙了,但依舊是醫療類的神秘。

死靈法師紐厄爾是不完全的無名者,他得到的魔法與復生有關。由此可見,無名者本身的職業很可能與惡魔力量出自同源。

那我自己呢?尤利爾忍不住閉上眼睛,感受著意識中跳躍著的靈魂之焰。我連自己的職業都沒弄明白,他有些自嘲地想。更別說還有誓約之捲上的神術了,它們數量的多寡取決於尤利爾記住的禱告讚美詞句。這麼看來,我會的魔法還不少,要想從裡面分辨出惡魔的力量可不容易。

樓下的交談聲還在繼續。偵探小姐為了給他們留出充足的時間,此刻正絞盡腦汁提出各種問題。尤利爾聽得出來,弗納先生的聲音已經漸漸不耐煩了。他不止一次想把我們趕出去,學徒察覺到。這促使他在房間裡胡亂地翻找了一番,製造出了一點響動。

“這裡已經夠亂的了。”威特克提醒。

“我們不能上來什麼都不幹。”尤利爾反過來提示他,“這樣會很奇怪,令人起疑。儘管目前來看,還不能確定安德魯與霍布森是否有直接的聯絡……我們也不能不作防範。如果他意識到我們來這裡另有目的,搜查房間這個答案起碼不會讓他們在第一時間提高警惕。”據我所知,霍布森是個謹慎的罪犯。

治安官摸摸後腦勺,“看來我的演技還不到家。”這可能與他無名者的真實身份有關。

在瞭解到霍布森也是無名者後,尤利爾懷疑威特克會追著他不放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莫非他有能夠在火種異變前就判斷出同類的能力?

這個問題的答案尤利爾還無從知曉。雖然威特克給予了他一定信任,但他們約定時治安官就已經暗示他,在威特克·夏佐這個身份離開謀殺案的漩渦前,他“只知道這些”。

“你能猜出岡瑟的魔法嗎?”學徒竭力用無意的口吻詢問。

“你知道星之隙的核心魔紋嗎?”威特克搖搖頭,“對我們而言,說出自己的魔法很危險。惡魔的力量超出職業的魔法,一些大眾職業的魔法效果不是秘密,因此惡魔很容易被辨認出來。不過岡瑟尚未轉職……在死角巷他攻擊過我,那種力量讓我呼吸不暢,移動時也阻力倍增。我猜他的能力多半與空氣有關。”

超過神秘職業的魔法?

尤利爾手一抖,險些將凳子撞倒。他想到自己哪一個魔法不是職業賦予的了。蓋亞在上,我該慶幸自己的職業很不尋常嗎?

……

阿加莎不愧是職業偵探,她硬是拖住了安德魯·弗納半小時沒有上樓,最後因為一個噴嚏才被對方找到藉口。三個人一走到街上,偵探小姐就忍不住抱怨起自己的主意來。

“我就不該選客廳提問。”她摩挲著自己裸露在外的小臂。“蓋亞在上……有那麼一陣子,我竟然覺得改信蘇爾特其實也不錯。”

帕因特先生的種族信仰祂。尤利爾加緊腳步,走到柔和的月光下。“岡瑟果然在那裡。”他說,“但他否認霍布森與神父有聯絡。”

“我們的扣子工人說實話了嗎?”

“我想沒有。”

“男人總是這樣。”阿加莎停止了動作。她四處張望,找到一張空長椅,迅速佔領下來。

尤利爾一時沒找著重點:“伯莎女士被騙了嗎?”

“不,我是說安德魯,這位弗納先生。男人!男人愛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說謊話,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會給我們造成多大的困擾。”

“安德魯說什麼了?”

“他說他知道霍布森與菲爾丁神父之間的聯絡。他向我信誓旦旦地保證——用一份過期的贖罪券。而且說話時從不叫他夫人的名字,與他交談真是種折磨。”偵探小姐先是表示不滿,而後忽然話鋒一轉。“不過這也是個疑點。”

尤利爾這回聽出來了。“他好像一直強調自己有多恨她。”

“按道理來講,這也算不上什麼問題。”威特克說。

“比起妻子,安德魯應該更恨霍布森才對。”學徒告訴他。

“如果安德魯是個極度男權主義的人,妻子伯莎的弟弟才一接觸賭博,他大可以直接拋棄她。”阿加莎指出,“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假設他們原本相愛、後來才因為霍布森而產生了分歧,伯莎死後,矛盾也就不存在了。要是我有個曾經共枕而眠的愛人離去了,不管她生前我們有過多少爭吵,現在都難免回憶起她的好處……當然,生就沒良心的人除外。”

“這樣的人未必很少。”威特克咕噥一句。

“但是安德魯——在他的家事被報社曝光前,這位維修師還是很有聲譽的。不然事務司也不會將他留在高塔了。我記得,克洛伊對於正式成員的要求既包括自身能力,也涵蓋個人品質。”

尤利爾得承認她說的沒錯。這位偵探小姐似乎對克洛伊塔的各項規定相當瞭解,當初她第一個認出了自己是喬伊的學徒。在高塔裡尤利爾都沒有過這種被人一眼認出來的待遇。

“真古怪。”治安官評價,“他幹嘛連逝者都不放過呢?難道他與霍布森那混賬有什麼勾結?”

“霍布森一直能從他那裡拿到錢,這未嘗不是一種可能。”波洛小姐又在長椅上陷入了沉思。

“還有一個方向。”尤利爾小聲提醒他們,“安德魯·弗納不富裕,但他的地位不低。也許他與菲爾丁神父會有些關係。”

“除了社會地位接近外,目前還沒有其他的證據支援這個猜測。”學徒意識到阿加莎正在看著自己。“你發現了嗎,尤利爾?你的注意力總是會不自覺地集中在教會上。”

尤利爾悚然一驚。“我也是女神的信徒。”他撒謊說,“所以更關心菲爾丁神父的案子。”

阿加莎注視他良久。“男人總是這樣。”她嘆息一聲,站起來與他道別。

“你該回去休息了,夥計。你的訓練課導師一定不願意看見你明天早上遲到。”

“我可以請假。”尤利爾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威特克挑起眉毛,以為他瘋了。尤利爾知道他們都覺得白之使很難通融,可事實上不是這樣……然而關鍵在於我現在開不了口。真該死!

偵探小姐不可置否地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她的高鞋跟噠噠敲在石橋上,聲音比夜語河的水波更悅耳。留下兩個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治安官聳聳肩,“今晚我回家住。與你的房子相比,那裡就是個垃圾場。”他不無遺憾地說。

再好不過了。尤利爾沒說什麼,快步追上阿加莎。這位偵探小姐目前是他的鄰居。

……

三環區。

似乎是因為巡邏騎兵很少到這邊來,街道上燈火寥寥。樹林幽靜,尤利爾與阿加莎在月色下並肩而行,卻不感到幸運。

“你有很多秘密。”偵探小姐直言。

“誰都有秘密。”尤利爾輕輕摸了摸懷裡的誓約之卷,邁上一級臺階。“你也有,波洛小姐。”

“秘密讓女人更有女人味。”

“是啊,神秘總是吸引人的,危險的未知也充滿魅力。”

“看得出來,你有一顆冒險者的心。”阿加莎笑眯眯地說,“難怪你不願意做占星師。與冒險相比,星空的距離就太遠了。”

“你怎麼知道——?”莫非整個布魯姆諾特都關心我的學科分類選擇嗎?

“別忘了我的工作。高階巡警必然是神秘生物,那顯然,我也是高塔的某一屆畢業生。讓我想想,那好像是五年前的事了。我的導師是奧斯維德·西德尼閣下。”

“太難以置信了!”

“我喜歡直白的人。”阿加莎掃他一眼,學徒趕緊閉嘴。“不管你信不信,但我的確是你的學姐。”

“那奧斯維德先生會看在你的面子上減少課業嗎?”

“不大可能。”偵探說。“他說我們是他最差的一屆學徒。不過我懷疑這句話被他記在課本上,每次翻到第一頁就會重讀一遍。”

尤利爾覺得自己一定是來晚了,才沒有聽到這句呵斥。這麼看來,我就是我的導師最出色的一屆學徒了。

他們在紅頂小屋前分開。此時午夜將至,靜謐流淌成安睡的韻律,地板上的月光質如銀霜……

……但那是真正的冰霜,尤利爾不禁打了個冷戰。他愕然地抬頭。“喬伊?”

暗影與月華的分界處,一道熟悉的人影跳下窗欞,帶著冰地的寒風席捲而入。他落地時學徒剛關上門。無論如何,尤利爾不樂意讓阿加莎看到導師深夜來訪。她畢竟已經畢業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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