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門前之人開口,“我們不能丟掉王宮。”

拜恩沒有第二座王宮。希塔裡安不禁抬頭向窗外,能看到通往宮殿的華麗潔白的大理石長階。上面空無一人,連侍衛也不見蹤影。我宣誓成為夜鶯時可不是這副模樣。

房間裡在嗡嗡響,有許多人低聲附和,他們無疑都有過長劍搭在肩頭,是‘無星之夜’的中流砥柱。在城內蕭條緊迫、民情沸騰之刻,唯有這些人能坐在椅子上轉弄腦筋思考方案。領主大人將他們召集在一起,正是要聽聽眾人的意見。

“這裡頭什麼也沒有。”北方人威特克指出。他坐在左側,代表護衛拜恩的守夜人群體。“不值得興師動眾。”

對面意見相悖的是外務總管約利扎伯。此人曾短暫的失去職務,然而動亂之際雜事混亂,頂替者難以接手工作,於是他被複又起用。

“不論如何,它意義重大。”他雙手撐在桌邊,環視四周,“原本拜恩是結社的中心,王宮是拜恩的中心,失去拜恩城後,同胞們會惶惶不安。我們的旗幟去哪兒啦?他們一定會追問。沒有王宮,你要怎麼回答他們?”

“我們有國王陛下。”

“是嗎?你有?”約利扎伯嗤笑一聲,“我可沒瞧見他。我這輩子沒有過面見陛下的運氣,從來沒有!想必大多數人不比我幸運……但拜恩人大都知道王宮的模樣。”

“王宮算什麼?不過是間房子。就算我們需要旗幟,也絕不該是王宮。”

“區區布料怎能代替王宮!它一直是人們的精神信仰啊。”

北方人威特克還想說什麼,但忽然有侍從稟報。他稍一停頓,外務總管立即說下去:“所以在加瓦什重建王宮至關重要,最好一扇玻璃都不換,保持它原本的外形……”

“重建王宮誰來辦?”

“當然……”說到一半,約利扎伯終於發覺提問的正是不死者領主本人,他的後半句話變了個調,“……理應交由值得信任的同胞建造。”

“不會是你的朋友商會會長貝盧果吧?”

外務總管謹慎地剎住嘴。“呃,大人,我沒想到您聽說過這等小人物。”他無辜地感嘆,“但這絕不是事實。我和我的朋友完全是為了給咱們結社上下振奮精神……”

“並填滿自家的錢包。”某個守夜人說。

“貝盧果能邀請到有名的設計師,建築師,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王宮將在我們手上重現輝煌。至於他是否是我的朋友,根本不重要。”

“如果真不重要,你就不會推舉他了!”

“說話得有根據吶,大人們。”約利扎伯哼了一聲。

對方顯然拿不出來。

外務官以勝利者的姿態環顧全場,似乎正打算為此事蓋棺定論。“那麼貝盧……”

“討論重建王宮為時過早。”黑騎士一出聲,便能讓所有人閉嘴。“接下來我們就要重建拜恩了。別人還以為我們正在廢墟泥土裡開會,商量第二天到何處乞討呢。說些有用的話題,能不能行?”

希塔裡安也沒見過國王,但她很清楚王宮裡有什麼。不死者領主說得對,如今結社關心的問題每個都比重建王宮重要得多。

外務總管悻悻坐下,融入長桌右邊的官員之中。黑騎士移開目光,卻無人抬頭對視。對面的守夜人是他的直屬,也身負官職,但單瞧此刻的態度你絕對看不出來。守夜人與總管等人分屬不同領域,向來摩擦不斷。不過,拜恩畢竟乃結社中心,不是黑騎士的領地,後者仍有相當程度上的話語權。希塔裡安倒期望守夜人能接管全城呢。

很快會有那麼一天。希塔裡安清楚的知曉結社下一步的計劃:凡人將從拜恩撤離,大多數前往加瓦什。“青銅齒輪”這樣的小部門回到諾克斯,另一些經得起長途跋涉的人,則被安排前往地底世界和其他更小的聚集城。

黑騎士麾下的守夜人留在拜恩。

希塔裡安是其中一員。她至今仍能想起告別時穆魯姆的神情。他以為我會和露絲一起走呢。

但她與大多數神秘生物一同留在了拜恩。幾星期前,衛隊宣佈封城,禁止任何人進出城門。唯一例外的是守夜人本身:北方人威特克正受命召回外界的領路人,塞爾蘇斯率領城守軍在高牆外互相作戰,以磨鍊技藝。當秩序支點打上門來,他們便要發起反擊。

但還不是今天。

結社的官員正討論著拜恩的未來,北方人威特克忽然折回了會議。“奧格勒瑟爾的訊息。”

不死者領主站起身,將所有人拋在房間內,連希塔裡安也不例外。等他出門,她聽見約利扎伯的抱怨。“一直以來都是由城內官員管理內務。”外務總管對他的左右嚷道,“而修理武器都由商會捐款。”希塔裡安不知道商人的捐款是靠善心和責任感,還是靠黑騎士的長劍。

她本以為會議到此為止,但這次與領主間的商討不同,並不需要領主本人事事參與。黑騎士一走,人們反倒變得暢所欲言起來,連院長寧阿伊爾也樂意開口。希塔裡安還想聽聽門外的聲音,結果守夜人的一位頭目——她的熟人——塞爾蘇斯開始發言。他接過話題,向約利扎伯的商人朋友索要修繕城牆的費用。

……

刺痛自傷口傳來,令他精神一振。“我弄疼你了嗎?”醫師問。

“不。只是稍有點感覺。”尤利爾回答,“它在癒合,對嗎?”

“處理得還算及時,但傷口表面還有汙染。你用過聖水魔藥了?量是多少?”

尤利爾比劃下手勢,醫師頓時心領神會,轉身取出新紗布。“若你同意,我會將它記錄下來。很少見到這麼整齊的創口,讓學徒們能依靠例子辨認。”他將一串漿果搗碎。

“非常榮幸我能成為教材。”尤利爾一點兒也不榮幸。他聽見腳步聲。“門外有人。”

“送你來這兒的人。”醫師把藥汁塗在他背上,觸感冰涼。“安利尼閣下。你一定是個重要人物,才會得到領主大人的親自陪護。”

微光領主安利尼。加瓦什之行的遭遇猶在眼前,而此人正是威尼華茲大屠殺的引線之一。

在寂靜學派的屬國莫尼安託羅斯,尤利爾見過對方一面。他本以為那是最後一次,但如今他們卻在拜恩相遇。不曉得他會怎麼看待我。

跨過白骨之門,後面卻不是所見的街景。尤利爾猛地站在一間臥室裡,身前兩碼是鋪好的被褥,枕巾上寫著“拜恩國立醫院”。他尚未想清楚自己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忽然身後房門開啟,微光領主安利尼等在房間外。他沒穿沙漠裡的防風帽,但滿臉都是沙塵留下的滄桑痕跡。只有眼睛,他的眼睛如紅日一般明亮。

至於他示意學徒跟上,還解釋了關於國立醫院之類的事,尤利爾一句也沒聽進去。一步之間天差地別,讓他隱約意識到“矩梯”的存在。

醫師清理創面,驅除掉毒素。聖水魔藥能再生血肉,促長筋膜,同時防止傷口腐爛,但這種種神效也給使用者帶來由內而外的疲憊感。尤利爾自覺聖水魔藥已是他最熟練的神術,但醫師的手段更迅捷、更高明。

學徒從窗玻璃看見自己的胸口,面板上只有淺淺的粉紅疤痕。“好手藝。”他不由稱讚。

“你似乎在不斷受傷。”醫師告訴他,“而且每次都不算輕。我建議你好好休息一陣子,別再動刀弄劍。”

“說得沒錯。誰想受傷呢?我一定仔細考慮。”

這時,門外傳來交流的聲音。“今天醫師不在。”安利尼開口。

“怎麼可能?我有預約了。”另一人回答。“瞧,這兒有憑據呢。”

“有其他病人。”尤利爾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

“沒關係。”醫師手上加緊了動作。“稍等會兒好嗎?”他對門外喊道。各式工具凌亂不堪,學徒趕快來搭手。“放那兒就行。”醫師指示。尤利爾正按他的吩咐擺放藥劑,忽然抄起一把小刀……

……玻璃一下粉碎。一道黑影迎面飛來,快如閃電。尤利爾猛舉起手,刀刃劃過,將不明物體一分為二。他拉過醫師,以身體掩護。

房門“砰”撞上內牆。微光領主安利尼闖進房間,手上捏著一塊布料般的柔軟物什。“有人襲擊。”他告訴學徒。

尤利爾盯著地板上飛行物的殘骸,感到迷惑萬分:“用樹枝?”

“這是張人皮。”安利尼展開他的戰利品。那彷彿是一副畫布上的肖像,但腰部焦黑殘缺,肢體也形態扭曲,無疑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別這麼看我。他原來有個人樣。”

“怎麼來的?”不會是你拔掉了敵人的皮吧?

安利尼沒理他。“你的病人,呃?”

醫師探頭來打量,不禁一哆嗦。“有人預約來……”

“再想想,醫師。我們不會安排一個時間排不開的傢伙成天等在這兒。你是自己來報名的。”

醫師不安地皺眉:“噢,是有這回事兒……我竟給忘了,大人。”

“你有在北城的親友嗎?”

“有的,大人。”

“下次寫張日程表給他,讓他替你記著。”微光領主揮揮手,醫師大惑不解,也只得走出房間。

“他自己沒問題?”尤利爾提醒。萬一刺客不是一人,未必再有人能及時趕到。

安利尼將人皮丟在地上,頓時,尤利爾發覺它的輪廓變得模糊起來。

“擔心別人,尤利爾?”微光領主輕聲一笑,“不和你碰面的話,他安全得很。”

尤利爾凝視著人皮。它似乎在蠕動,不斷收縮,變幻姿態。一種奇異神秘在火種視野中盤旋。“什麼情況?”

“在蜂蜜領你見過許多夜鶯,這隻有所不同?”

“我沒見過這樣的手段。”學徒承認。

“扮成他人的手段?”

尤利爾知曉夜鶯常用的『人格之面』,密語者的施毒手法,並領教過教會殺手的“一呼百應”。這些手段若看謎底未必有多巧妙,很多甚至是凡人的伎倆,但使用者精於刺殺之道,能無聲無息將神秘生物置於死地。暗夜精靈多爾頓是玩弄陰影的宗師,能帶著尤利爾和約克擺脫夜鶯的陷阱,學徒本人只能用『靈視』預知刺客行動。

“我沒看出來。”他告訴安利尼,“那醫師附和了刺客的話,而且不是在撒謊。那看診的病人確有其人……人格之面不能憑空捏造事實。”

“這張皮可以。”惡魔領主說。

一切清晰明瞭:刺客假扮病人前來探病,試圖越過微光領主闖進房間。隱藏失敗後,他撞進窗玻璃,還想殊死一搏,最終只丟進來一截樹枝。

學徒撿起被他切斷的飛來物,發覺它確實只是尋常枝杈,大概是刺客從院子裡隨手摺的。看來他的倚仗只有那件“人皮外套”。

“到底怎麼回事?”尤利爾不明白。我到拜恩不足兩天,已有人派來高超的刺客。可若說指使者對其報以厚望,兇器又怎會是截樹枝呢?

“不知道?你的小命可是炙手可熱喲。”

真是活見鬼。難不成那夜鶯來自神聖光輝議會?尤利爾實在想不通。到底誰會買兇來殺我?還在秘密結社的地盤動手?德拉作亂時,他本有許多機會。

“這是警告。”安利尼解釋,“又一次警告。某人有得頭疼了。”

警告或許能解釋樹枝的事。“又一次,上次是誰?”

“你也認得——希塔裡安·林戈特的同胞姐姐。”

尤利爾有種秘密被窺破的感覺。林戈特姐妹與他的交流全在夢中,黑騎士知道這回事,難道他告訴了同事……他忽然想起安託羅斯大教堂裡見過希塔裡安一面。惡魔結社似乎在密謀著什麼。

警告。只是警告。尤利爾告訴自己。她們大機率不會受傷,但沒人能肯定。他真希望能問清林戈特的情況,卻無法預料惡魔提及她們是否另有目的。我要怎麼回答?

所幸安利尼沒有等他開口。“但這不是你要頭疼的事。當然,也不是我的。希塔裡安在這兒工作,你很快會見到她。”

什麼意思?尤利爾皺眉。但微光領主已經轉身,就要飛走。“刺客不會再來?”他只來得及問。

“取決於你。”惡魔領主離開了。

沒人回到房間裡。醫師不知所蹤,只留下地板上真假莫辨但病人的人皮。一時間,尤利爾不知該如何是好。若要逃出拜恩,眼下似乎是個機會,常人會以為刺客的警告是給自己,但學徒清楚微光領主沒有撒謊。若要等在這兒,我又是在等誰呢?

尤利爾挑起地上的人皮,猶豫著開門。樓梯沒有守衛,窗外也沒有追蹤者,黑騎士和微光領主沒打算監禁他。否則他們將我留在加瓦什就夠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在走廊蔓延,源頭無疑是手中的刺客。說實在話,連它也沒有傷他性命。

此刻安全無虞,教尤利爾有點疑神疑鬼。來到拜恩非他所願,但留在加瓦什也沒有理由。“理髮師”愛德華已死,幽靈德拉回到了她該去的地方,他獨自在地獄邊緣徘徊,只可能落得同樣的下場,然而薇諾娜……

這時候,他腳下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響動。接著,鋼鐵交擊,變成混亂不堪的雜音。尤利爾心中一驚。

“夜鶯!上面。”

“誰敢亂闖……站住!嘿!”

“哎喲!你看著點兒!”

“攔住他,衛兵!咦?”

“守夜人捉拿刺客。”某人高喊,“都給我讓開!”

腳步聲很快接近樓梯,人數像是一整支衛隊,且行跡匆匆,裝備齊全。是走是留?這些人似乎是來捉拿刺客的。尤利爾自然不是刺客,但如今真正的刺客已成了一張怪異人皮,在場無人作證,而他本人正還身在結社老巢。

加瓦什遭遇萊蒙斯後,尤利爾已長了記性。他不敢信任惡魔領主,於是施展『靈視』……

……便見守衛蜂擁而來,對他兵戈相向。最糟糕的是,竟有人揭穿了他的身份,於是人們怒氣衝衝,喊著“惡魔獵手!”“高塔走狗!”諸如此類的口號,要上來將他大卸八塊。尤利爾當然不能答應。

算了,我就知道是這結果。學徒心想,這時候是沒法講理的。於是回到現實後,他轉身便逃,瞬息鑽入陰影。但不及打探情勢,尤利爾忽然發覺火種的觸感中多了個陌生的存在。

剎那間,雙方相當於四目相對。

無名者依靠火種分辨同類。尤利爾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隨之而來高塔和秩序的種種,他一時間心亂如麻。學徒下意識掩飾面貌,用魔法穿過地板,進入下層。

正下方是一所單人病房,中央設一道寬簾,將床臥與門分隔開來。學徒慌不擇路,闖進內間才發現其中有人。一位渾身被繃帶包裹的病人坐在床邊,正抬頭望來。

這下完蛋。尤利爾心想。我該怎麼辦才好?他終於記起這是在醫院。

沒有留給他任何緩衝時間,砰的一聲,房門猛然洞開。

“滾出去!”病人忽地尖叫。他用手臂猛烈拍打床板,繃帶染成深色。“獵手!獵手來了!滾!滾!”

歇斯底里的狂亂叫喊充斥房間,破門而入的守衛嚇了一大跳。人們驚疑不定,互相對視,為首的人伸出武器,似乎想挑開簾子……

“下地獄去!獵手,屠夫!”

尤利爾不禁屏住呼吸。“裡面的病人是瘋子。”這時門外傳來解釋,似乎有醫師趕到。“……他先前是領路人,別刺激他。”

走廊很明亮,但門內窗戶緊閉,不漏一絲光。尤利爾能看到他們在布簾上的剪影。話音落後,意圖搜查的衛兵立刻收回武器,他們露出慚愧神情,迅速無聲地退出了房間。

最後一人帶上門,尤利爾轉過頭面對床邊的病人。他仍在踢打、咆哮,但眼睛瞧也不瞧學徒。

“他們走了。”尤利爾說,“多謝援手,先生。我不是刺客。”

病人停下來。“你永遠不必謝我,尤利爾。我來自聖城贊格威爾。”他用一根指頭撕開臉上的繃帶,露出傷痕累累的面容。

這是一張殘缺、可怕的臉,但學徒注視著它,回憶湧上心頭。我認得這個人,聖城監牢的無名者……不過也只一面之緣。此人曾被獵手抓住,飽受牢獄之苦,當尤利爾轉道聖城時,他即將被公開處死。學徒用織夢師的幻影代替囚犯,將他們送到微光領主安利尼手上。“你是那……”

“沃雷爾。”傷員說,“或者威特克·夏佐。後一個名字我更習慣。”

“我認得與你同名的人。”一個,還是兩個?

“很多人與我共享這個名字,卻沒我的好運。”傷員一改瘋狂面貌,語氣十分鎮靜。“走罷,尤利爾。”他提醒,“追來的是守夜人,你會沒命的。”

“守夜人?”

“拜恩的城衛隊,士兵,軍官和絕大部分作戰人員。他們是不死者領主大人的手下,個個都有高環實力。”

“他們為什麼……?”

“不知道。最近城裡亂得很。”沃雷爾臉色蒼白,尤利爾不好追問一個如此虛弱的人。“也許有人認出了你,畢竟你在神秘領域還算有名。蜂蜜領和丹勞的人都說你是蓋亞古老的聖堂騎士,與贊格威爾的聖騎士一樣。”他露出微笑。

這是善意的謊言,尤利爾心想,我知道他們說得會更難聽些。

“走罷。”沃雷爾催促,“別留在拜恩了。這裡什麼也沒有,況且不久後還將被戰爭摧毀。”

我不是主動要來,我還沒下定決心。尤利爾知道這話不能對沃雷爾明說。“拜恩是無星之夜的中心,不會被輕易毀滅。”

“是的。我們有自己的國王,但凡人無法在戰場上求生。”他舉起傷殘的肢體。“往常都是我們在秩序的城邦作亂,諸神有眼……如今遭難的將是我們的家園。”

尤利爾很不痛快:“這不對。無論是你們,還是神秘支點。”

“原本我也渴望戰爭。”沃雷爾對他說,“戰爭將帶來甜美的復仇,將同胞所遭受的苦楚回報於獵手。不過嘛,如今成了雙方戰場上的凡人,我倒開始考慮復仇另外的東西了。你瞧,誰又想死呢?”

尤利爾不知該說什麼。

沃雷爾並不需要他回答。“所以在守夜人還不是傷員前,你最好儘快離開拜恩。這裡……不再是家園了,人人要麼想逃走,要麼想廝殺,非得擇一而從不可。哼,為了逼人站隊,領主大人甚至下令封鎖拜恩。”說著,他忽然皺眉:“你怎麼進來的?”

“總之是單行道。”

沃雷爾睜大眼睛,半晌沒有開口。也許他在猜測我的來意,尤利爾心想。他思索片刻。“有條小道。”最後他對學徒說,“是走私者的商路,也許還儲存著。”

尤利爾脫口而出:“在哪兒?”

“紋石街的雜貨鋪對面,敲旅館招牌上的鐵鈴九……呃,七下。”沃雷爾咳嗽起來。“這是我去聖城前的暗號,可能他們會更換吧。我只有這個。”

誓約之卷在手,尤利爾信任他人非常容易。“我可以帶你一起走,聊表謝意。”

“去哪兒呢?”沃雷爾反問。

頓時,尤利爾想到過許多荒無人煙的地點。然而生活在那裡,很快人也不必稱之為人了。更別提沃雷爾傷勢如此嚴重,他需要治療,比聖水魔藥更好的治療。我真能辦到嗎?

“算了,我不是在抱怨。”沃雷爾的口吻很平靜,“領主大人封閉了拜恩,卻也是想挽救她。若非如此,人們早就逃走了。我能理解他的做法。‘這世上根本沒有天國,除非我們自己創造’。”他的獨眼中流露出奇特的光彩。“拜恩就是我們的天國,我們理應與她同生共死。很高興你願意幫忙,尤利爾,記得藏好自己。諸神保佑你。”

學徒點點頭。“我會的。”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沃雷爾先生?我給你帶來了蟬蛻。”

尤利爾開啟窗戶。天光湧入房間,沃雷爾眯起眼睛。當他翻過窗臺,跳到屋頂時,聽見醫師詢問隔簾的影子,感受到病人投在他後背上的目光。

“我的救命恩人來看望我。”聖城無名者的領路人回答,“謝謝你的鎮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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