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斧子劈進門,木頭碎得到處都是,彰顯出主人家的急躁。尤利爾在他用腳踹前開了鎖。“是我。”

“這可說不準。”愛德華說。

來者孤身一人,連馬也沒有。“理髮師”愛德華腿腳不便,從不騎馬。與學會看守相比,此人順從身體需求給自己加了副柺杖,平日裡和它形影不離,杖端被磨得平滑。但現在,他佩戴起七芒星紅標,並換了新柺杖。對愛德華來說,這算得上形貌大變了。

……除了標誌性的髮型。見到學徒,此人抖出一頭亂髮裡的碎木屑,毫無矜持地上下打量:“但從戰果來講,城裡找不到第二個收拾惡魔這麼輕鬆的人。我們沒有第二個高環神秘者。”

“我犯了個錯誤,現在已經糾正。”尤利爾把命匣塞進口袋,短時間不打算再讓它重見天日。他側身讓“理髮師”進到室內。“我也不會再戴那頂蠢帽子了。忘了它吧。”但他稍微有點好奇,“你怎麼注意到的?”

“和帽子無關,關鍵是禱詞。雖然咱們不算互相瞭解,但我認為你這種人應對露西亞素無好感。”

“好感比較主觀嘛。”愛德華沒挪步子,尤利爾知道對方其實並不算完全相信。“這裡只有結社的誘餌,他們真正的打算不在此地實施。戴茜·韋弗已經死了。”而且你拿走了她的手杖。

“看來你還是調查到許多東西。”

不及你們一半多,學徒心想。德拉·辛塞納的偵查技巧不值一提,情報來源全靠報紙,她的行蹤猶如夜中明火,而靈感學會的看守則是全諾克斯最敏感的群體的一員。作為獵手的同時,他很有可能來自韋弗家族,這讓他沒有死在戴茜手裡。不過目前看來,這點同族之情僅止於此。

也有更冷酷的原因。比如戴茜知道他還與同事們暗中保持聯絡,只拿他當誘餌。畢竟,以結社為敵的惡魔獵手從不單打獨鬥。如今秘密結社把控了城市,人人都懂得謹言慎行……唯獨通靈者還在招搖過市。

“理髮師”愛德華則不同。他沒上戴茜的當,只讓尤利爾和靈感學會接觸。也許他早就注意到德拉了,尤利爾不禁思索。韋弗家族本就與惡魔有所牽連,再加上學會的變故,愛德華盯上他們理所應當。

於是他們無形間達成了合作。尤利爾利用險境重獲自由,戴茜引走了惡魔獵手,而愛德華以血復仇。我們各取所需。

“瓦希茅斯光復軍團。”尤利爾說出秘密結社的名字。“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哈!事實上,除非秩序支點大軍壓境,否則我們毫無勝算。”

尤利爾皺眉:“什麼意思?”難道把控城市的結社和“無星之夜”一樣強大?

“簡單來說,對手乃一國精英。”理髮師敲敲柺杖,“大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伊士曼邊境外。王國與佈列斯塔蒂克的交界地。”對這座城他沒什麼印象。“應該是佈列斯的邊領,或者中立區域?這裡似乎沒領主。”

“是前者。沒領主嘛,倒也不奇怪。”愛德華微笑,“這裡太破敗,太危險,收益又微薄,沒人願意來,除非被皇帝流放。”

“流放?”

他一聳肩。“聖者之戰前,這裡曾是瓦希茅斯王國的領土。佈列斯人炸燬他們的城牆,屠殺他們的平民,滅絕了王族後裔,這兒就成了帝國邊領。可惜不論皇帝派來多麼出眾的領主,也總是活不過一年。”

尤利爾明白了。“這裡有瓦希茅斯王國的遺民。”他想到高塔的屬國聖卡洛斯,那裡也是莫託格人的霧之城。看來瓦希茅斯人比莫託格貴族更有決心。

“還不是一般的遺民。”愛德華眯起眼睛,臉色不快。“常人可不會甘願與惡魔為伍。據說瓦希茅斯光復軍團是由惡魔統率的軍隊,凡人不僅不怕,還聽他們指揮,成為士兵。佈列斯皇帝派來領主時,這幫雜種都沒這麼老實。”他變換雙腿和柺杖的重心。“大概是因為領主死得太快了罷。當地人還沒找到他們的真命天子,呃?”

“說實話?我看這裡還算有秩序。”

“你來得不巧,大人。光復軍團控制了全城,恢復生產和交易,吊死匪寇和殺人犯。在咱們惡魔獵手和治安局手底下,可不是這副模樣。”

學徒一挑眉。“侵略者比主人更稱職,真是怪事一樁。”

“不算奇怪,大人。各地都有貴族家族,但有領主和沒領主完全是兩種情況,更別提連封君都沒有了……光復軍團的祖輩是土地的主人,他們將這裡視作自己的財產,自然要花心思打理。你知道戴茜·韋弗吧?”

“我殺了她。”尤利爾想起靈感學會門前遇見的女人,那時她神采奕奕,金銀珠寶令她氣勢如虹。德拉見過戴茜做惡魔獵手的死刑犯時的照片,即便那都是她,二者一眼瞧來卻是半點相似處也無。顯然戴茜·韋弗的變化與城中惡魔結社的統治脫不開關係。

難怪她要維護秘密結社。無名者佔據城市後,戴茜·韋弗再也不用提心吊膽,為惡魔的罪名計數受刑之日。

愛德華倚在那支華麗的柺杖上,空出手來掏口袋。“這女人被判死刑,罪名是與惡魔聯絡。”

“難不成是謊言?”

“也許吧。買惡魔的一條麵包,付給惡魔兩枚硬幣,誰說這不是聯絡?”理髮師搖搖頭。“我們都清楚貴族老爺的德行。也許她非常清白。總之,這女人走了黴運,而她出身的韋弗家族應為此負大部分責任。有火嗎?”

“戴茜女士是貴族鬥爭的犧牲品。”他總算找到目標,向尤利爾示意。學徒只好幫他點燃。這傢伙作出一副心懷感激的模樣,叼著菸斗吞雲吐霧。“有人栽贓她。”

結果好了,尤利爾心想,她乾脆弄假成真。戴茜·韋弗投靠了結社,當上韋弗家族的家主。學徒無法評價她的行為,也許她只想活命……並且復仇。他腦海中浮現出這女人臨死時的快意笑容。

“還是有領主好一些。”儘管這些人本也是貴族出身,但不至於在本地家族之間的鬥爭中忘我。

理髮師哼了一聲。“青蛙來統治這片沼澤地也無所謂。復國?媽的,愛怎樣怎樣,不干我事。我只要他們死。”

“想辦到這種事很難。”瓦希茅斯光復軍團本質上是王國殘存的最後力量,也就是說,相當於王國軍。從他們不懈刺殺佈列斯領主的行為來看,這幫亡國之臣中無疑有好手。很可能是高環,或者轉職的無名者。

這樣一來,別說當地的惡魔獵手了,尤利爾心想,哪怕聖騎士團前來平亂,都得再三考慮風險。倘若聖騎士有所損傷,對萊蒙斯而言肯定是得不償失。畢竟大戰在即,“無星之夜”才是最危險的敵人。

“的確如此,但你瞧,我是個大度的人,報仇不一定要斬草除根。”

尤利爾不禁打量他。此人一手拄拐,另一手堅決地持斧,無論如何都要讓學徒點他的菸斗,他這麼幹八成是為先前餐桌上指環索倫給他的難堪。對學徒而言,那簡直是幾百年前的一樁芝麻小事。“好吧。”

“我只能給他們找些麻煩。”濃煙遮住他的臉。“具體來說,在惡魔熟睡時刺殺他的衛兵,等惡魔出門時為他製造驚喜,或者乾脆扮成廚子,給他的三餐茶點統統加好料,在他們腸胃混亂、刻不容緩之時偷走廁紙。真可惜,這裡弄不到什麼致命毒素……我猜你的卓爾朋友一定有貨。”

“他遠在浮雲之都,手長莫及。”不可能尋人幫助。

愛德華便沒再提。“不論如何,我成功令他們焦頭爛額,不得不隱蔽行事。”

你消耗了他們的力量,但還不滿足。“結社要做什麼?”

“獲得援兵。瞧,我們一直和結社作對,而光復軍團的主力卻不可能在城裡待著,他們會扮作戰爭傭兵四處劫掠,以保持戰士的手感。我想他們應該還在邊境,跟伊士曼人爭奪金雀河源頭的土地。”

尤利爾打斷他:“伊士曼?”

“別誤會,光復軍團還不敢與真正的王國較量,這幫雜碎是受僱騷擾邊境的。主謀八成是佈列斯人,或者丘陵的褐人。”

學徒從沒去過王國西境,但人們都說那是伊士曼最富饒豐沃的土地,人人吃得白胖,穿金戴銀曬太陽,連河裡的泥沙都是金子。每到霜月,都有許多南方人拖家帶口往西北去,不曉得這些人聽聞惡魔結社的戰亂後,是否還會按計劃啟程。

“結社主力要回返?”他問。

“恐怕不行。”理髮師說,“對瓦希茅斯人而言,襲擾比正面作戰有利。拿下這座城得靠外援。”他的目光透過煙霧。“還是難得一見的強援。我敢說,是守誓者聯盟在黑城的行動給了他們靈感。”

尤利爾的心直往下沉。“加瓦什。”

“就是這樣。他們打算引來亡靈,搞個大新聞。合情合理。這幫人終於想起自己的身份,不扮正義使者了。”

尤利爾很清楚對方在提醒他。你是惡魔獵手的學徒,蒼穹之塔的信使,若你不想眼看著又一座城市像你的故鄉一樣倒黴,就著手做些什麼。你眼前可憐的瘸子無疑是你的好同事、好夥伴,他和你目標一致,還不會添亂。不如考慮一下?

“聯盟的計劃有資源支援,秘密結社不可能學到這些。”學徒指出。

“手段類似就夠了。守誓者聯盟要恭恭敬敬地迎回閃爍女王,必須保證通道穩定,而這幫孫子是從加瓦什開個口淘些骨頭破爛——死人沒那些臭毛病,能來就行。結社無需付出太大的成本……”

“……卻需要其他條件?”

愛德華不禁笑了。“解釋起來太麻煩,我帶你去瞧瞧就明白了。願為您效勞,信使大人。”

尤利爾真不想順他的意。“理髮師”不是他樂意與之同行的那種人,他的話暗含深意,他的行事充滿目的性,若你相信他如今還為職責或凡人安危考慮,那你真是沒看透他。他只是說給我聽。

想拒絕這種人必須從頭到尾都不給他機會,而學徒為了擺脫德拉,早已被這傢伙拖上了船。兩人只得結伴。

等他們爬出方塔,戰鬥業已結束。莊園成了殘垣,窗戶裡尚有燈火,卻只倒映出死人的輪廓。尤利爾還在大門前見到一處火堆,遍地是焦黑的痕跡。“你想讓我做什麼?”他忍不住問。

“噢,只一點小事。不知你願意留下多久?”

“最多兩天。”獵魔運動愈演愈烈,這等事絕非鮮見,尤利爾不可能每次都去管。“兩天後我就去伊士曼。”

愛德華轉過身。“先前你在黑城停留多久?”

“這不一樣。佩欣絲和蒂卡波是我的老朋友,我們在吸血鬼的島嶼上並肩作戰。”

“在丹勞呢?安託羅斯呢?”

“巴爾薩扎團長幫了我大忙。”學徒指出。

“沒什麼不同。若不是我建議獵手襲擊韋弗家族,她不會這麼警惕。我知道那時你需要一點危機感。”

是德拉需要,尤利爾心想。倘若不讓她身陷險境,她決不會交出身體的控制權。學徒故意阻止,好騙她鑽進學會看守的圈套。反正當時不論我說什麼,德拉都會懷疑。“說實在話,愛德華,如果我在這裡停留太久,外交部很快就能找到我。”

“聽起來是好現象。”

“很可能是我的導師親自前來。你認為他會為你心心念唸的光復軍團花上更多時間?決不會。”

“惡魔獵手怎能放過惡魔?”理髮師狐疑地反問。“這是他的職責。”

“他有更大的職責在身,比如去克洛伊塔當外交部長。”這回,尤利爾不給愛德華留下任何機會。“哪怕加瓦什和瓦希茅斯合為一體,它們也不在高塔的屬國範疇。秩序還有一天不是同盟,人們就一天不能任意進入他國領土,尤其還是佈列斯!我不能讓他這麼做。”

愛德華不喜歡這個訊息。“瞧我這記性,你在諾克斯旅行的經歷太豐富,好像白之使和你一樣似的,我都快忘記這些東西了。”

學徒一時語塞。

“見鬼,你到底想怎樣。”他妥協了,“說吧,我盡力而為。”

然後他們來到了中心街。

瓦希茅斯已是歷史,此城名為“黃金遺蹟”,保留了許多過時建築,靈感學會的總部不是特例。在中心街的噴泉花壇前,一架鏽跡斑斑的鐵柵欄橫在泥水邊,似乎只是遭人丟棄。愛德華用柺杖撥弄這東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尤利爾伸手提起它,重量令他意外。“像是原本固定在這的。”

“沒錯,這可是好鐵,只有瓦希茅斯人才當木頭用。它是大門支架。”理髮師在泥土和苔蘚中摸索,找到一處縫隙。尤利爾仔細分辨,才發現鐵架下有一扇可以活動的擋板。“瓦希茅斯人的偉大發明之一——下水道。要我說,這真是個好點子。”

學徒扯開擋板,固定的長釘飛得到處都是。一股臭氣湧出來。“所以,在瓦希茅斯人離開後,當地人再沒清掃過裡面?”他屏住呼吸。

“當地人清掃城內的對手尚且來不及,別提腳底下。”理髮師作個手勢。

尤利爾甩開鐵架,爬進地道。落腳的地面積滿臭水,牆壁開裂,被斑塊狀的細小絨毛覆蓋。愛德華在最後一節梯子上踉蹌,伸手扶牆時被學徒阻止。

“什麼也別碰。”他囑咐,“也許暗處藏匿著視線。”事實上當然沒有“也許”,不論對手有何依仗,都逃不過『靈視』的覆蓋。也許我該做偵察兵,尤利爾心想。

“這是條近路。”愛德華說,“其他人從另一頭進。”

“你們有多少人?”

“四十人。”

“真的假的?”莊園裡的騎兵就不止這個數。

理髮師用那對白眼球瞄他。“我的意思是,會從另一頭為咱們的行動送死的人。四十。不多不少。”

尤利爾沒問敵人的數量。惡魔獵手組織了這次反攻,無疑會有人制訂完善的計劃,而他不需要知道。兩人默不作聲地穿過隧道,在臭水和黑暗中前進。這十分鐘彷彿走在城市的腸道里,等待他們的是被徹底消化。怪誕的感受。他有時會察覺自己的渺小,但從沒覺得自己是垃圾。

繞過一處歪斜的水管後,“理髮師”停下腳步。“快到了。”愛德華的聲音變得很輕,“我聞到了煙味。”他的菸斗早在爬下來時熄滅了。

“牆壁有痕跡,還很乾燥。”監視的魔法消失了。

“原本我以為他們有自知之明,才會在下水道迎接屍體。現在看來嘛,這兒曾是惡魔的據點,如今又恢復了使用。讓下水道能住人可不容易,你說惡魔會準備木柴嗎?”

熟悉的笑話。尤利爾沒有一次笑得出來。他不得不聽著同伴或陌生人分享類似的幽默,還要假裝自己參與進去。值得慶幸的是,理髮師愛德華於他而言是萍水之交,彼此懶得作戲。

“接下來得指望你了,大人。我能做的有限。”

“如果我不答應,你會帶誰來?”尤利爾想知道。

“廷欽。肯定是他。”

“你的同行?”

“不。他是個商人,有那麼點生意在手。噢,他有一把好弩。”

由於這問題頭一次出現,尤利爾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這可不常見。”

“想必你不是指弩。廷欽是我的老朋友,轉行比我早。不過嘛,放下刀也會遇上惡魔,世道如此。但我得說,大人,你是更好的選擇。瞧,一會兒咱們有場惡戰。”

“很好。能讓你饒他一命,我這一趟還算有些價值。”

愛德華回頭瞧他,似乎挺吃驚。“你能這麼想,我感到榮幸。”

乾燥地面連線著一處平臺,遠離骯髒湧動的泥水。尤利爾看到隔水層和鐵絲網,以及七零八落的一堆東西:一支笛子、一口損壞的鍋和四條腐爛的魚。

還有火,紅光照得石壁上人影綽綽,煙不大,但空氣變得朦朧。

愛德華率先趟過水坑,柺杖在汙漬上打滑。他越過碎片,走到第一個人的腦袋邊。

寶石敲骨頭。“死的。”

這句評價適用於在場所有人。他們的數量大概比四十多上許多,躺倒或坐倒,撲地或仰面,平靜或緊繃,統統不例外。鮮血凝固,幾乎分辨不出。角落裡儲存著一隻白沙漏,還在緩慢地流淌著細沙。

“起碼半小時的事。”愛德華咕噥,“惡魔死了個乾淨,都沒給我剩下。”

很難在面對如此慘狀時附和他的所謂遺憾。事實上,學徒有種說不出的哀憐。“我們來晚了。”他輕聲說。

“不。這幫雜種失敗了,加瓦什沒能開啟。亡靈得回去接著排隊了。”愛德華掏出菸斗,在火上點燃。他的掌心裡發出一串細微的爆鳴。“大獲成功也不為過。你找著儀式的東西沒?”

尤利爾拾起沙漏。仔細一看,它下落的沙子是一顆顆細小的骷髏頭。難怪沙礫白得發亮。他盯著它半晌。

“大成功。”愛德華還在嘀咕,“一個也沒剩,是不是?”他一聳肩。“白跑一趟。我還以為是近路。當然,也許是他們提前出發了,沒通知我。”他的喉嚨咕嚕一聲。“搭把手,大人?”

他們將屍體拖在一起,準備點燃。愛德華拿柺杖撥轉死者的頭,要看清他們的臉。“葛斯漢。”他狠吸一口菸斗。“查納爾。”再吸一口。“廷欽。以及哈勞。”吸氣。“斯芬頓。嘿,這小子罵我瘸子。”長長一道濃煙噴在死人臉上,對方沒有反對。他繼續嘀咕。

點火後,尤利爾問他:“要念悼詞嗎?我還可以背蓋亞的獻禮經。”

“理髮師”被他逗笑了。“你太誇張了,尤利爾。我們認識不過兩星期,彼此沒啥好說的。”

“一點兒也沒有?”

“算了罷。說也沒用。”

神術火焰熊熊燃燒,而煙霧全由理髮師的菸斗提供。下水道不是焚屍的好地方,但活人和死人都沒得挑。尤利爾把沙漏丟進火裡,希望它也能隨血肉熔化。這不算偏幫,他心想,加瓦什和閃爍之池誰也沒能搶跑,雙方扯平了。不知怎的,這念頭令他十分難受。

但沙漏沒能燒燬。火焰熄滅後,它帶著高溫滾下灰燼。

愛德華打量它:“這東西是件‘矩梯’。”

“矩梯?”

“不是真的通道。照實說,這是件神秘物品,鍊金造物,能打通一條定向的小道。商人專用它來走私香料之類的貨,通常還會被它弄丟大半……亡靈不怕這個。”

尤利爾對神秘物品已不再陌生。“瓦希茅斯人改造了它,如今這東西只能通往加瓦什,而且難以毀壞。”

愛德華皺眉。“我大概明白這回事,結社裡有個附魔師,能用他的惡魔手段改變神秘物品的效果。他還弄出過一些變色墨水、放熱勺子之類的玩意,本人只是個假藥販子。這‘矩梯’算是他的巔峰之作了。”

尤利爾的所有嘗試只在沙漏上留下幾道裂痕,連沙子都掉不出來。一時之間,除了將這東西丟進暗影,他竟想不出解決方法。或許和神秘度有關,製作者身為無名者,火種的活躍程度與學徒不相上下,他的作品需要更高等的神秘才能破解。

但很顯然,留下它等於讓惡魔獵手的復仇做無用功,等於隨身攜帶一個大麻煩。尤利爾可以預見,瓦希茅斯人會為奪回它而不惜代價,除非躲回高塔,否則他將永無寧日。這可不行,我頭上的靶子夠多了。

“送我吧。”愛德華建議。

“然後讓結社從你手上奪走?”而且他們多半不會替你收屍。“我寧願丟進茅坑裡。”

“說不準也會有人去撈。得了,我有個好點子,能一勞永逸。”愛德華轉過沙漏。

“別賣關子。”

“這說明我頭腦靈活。一種咱們經常會犯的錯誤,可以完美解決問題。瞧。”

愛德華最後深吸一口菸斗,彷彿有火星隨煙霧被他吸進肺裡,而沙子正於此刻漏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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