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重吾上前一步,趁著齊國公愣神的功夫,搶先一步將宣紙搶在了手中。

看著上邊的墨跡,姜重吾手指顫抖,彷彿手裡薄薄的紙張有著千鈞之重。

他承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一瞬間老淚縱橫。

“靈蘊,靈蘊……”

僅僅四個字,卻是椎心泣血,姜重吾撐不住地撲在地上,竟是“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皇帝帶著怒火的面龐瞬間神色大變,上前一步,連忙去扶姜重吾。

錢有福也極有眼色地小跑上前:“陛下,讓奴才來……”

皇帝沒有理會錢有福,而是目光擔憂地望著姜重吾:“太傅,你還好嗎?”

“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臣萬死莫贖啊!”姜重吾喃喃著。

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被嫉妒衝昏了頭腦,沒有似是而非地去誤導齊宏光……

那麼,靈蘊也不會和齊宏光鬧得不可開交!若是他們夫妻和美,就不會被小人有機可乘,靈蘊也不會難產而死,還要揹負著不貞的汙名,一背就是幾十年!

“太傅,不怪你,可恨的是……”

“不,陛下……”

姜重吾慘笑著打斷了皇帝:“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我害了靈蘊,是我負了靈蘊!”

“待我百年之後,到了九泉之下,靈蘊還願意見我嗎?”姜重吾的眼底一陣模糊,他的聲音彷彿在滴血。

“陛下,您說靈蘊還肯見我嗎?”

姜重吾的目光如同風中之燭,似乎下一刻就會徹底熄滅。

這讓皇帝不忍再看,只能垂下目光安慰道:“姨母心地善良,您又是她少年相戀之人,朕想……”

“父皇,您不是秦國夫人,您沒有資格替秦國夫人原諒。”

沈雲綰看不得皇帝踩著秦國夫人的屍骨來談原諒。

“姜大人的所作所為,我想,只會讓秦國夫人少年時的夢徹底破滅,發現自己曾經相知相許之人也不過如此,如這天下任何一個庸俗不堪的男子般,根本配不上秦國夫人。明月至高至潔,雖然它的光輝普照著世間的每一個角落,就連溝渠也一視同仁,可是明月絕不會墜落在汙泥中。”

沈雲綰深深地看了姜重吾一眼,毫不掩飾唇畔的譏笑:“姜大人,秦國夫人是什麼樣的人,你心裡早有答案,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沈雲綰的反問讓姜重吾渾身一震,眼底的光徹底的熄滅了。

謹王妃沒有說錯,明月就算原諒自己,恐怕以後生生世世,都絕不會再與自己相遇。

這麼殘酷的真相,接受不了的何止是姜重吾。

齊國公的心神已經遠走,直到這一刻才神魂附體。他的嘴角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臉上出現了深深的紋路,如同刀削斧鑿一般,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肅。

“姜重吾,當初若不是你卑鄙,我又怎麼會跟靈蘊走到這一步?你若是還有一絲愧疚,就應該去靈蘊的墓前以死謝罪。”

“我欠靈蘊的,我自然會還,我們之間,何須你置喙?!我是卑鄙,你呢?我不相信當初你不知道靈蘊心有所屬,可你卻橫刀奪愛,仗著權勢逼迫靈蘊,你又何嘗不是一個齷齪、下作的小人!”

姜重吾原本灰暗的目光重新燃起了光亮,卻是仇恨燒出的火苗。

“齊宏光,奪妻之恨不共戴天,餘生,我姜重吾與你齊家滿門不死不休!”

嘖,這狗咬狗的戲碼可比方才的“浪子回頭”、“幡然悔悟”好看多了!

沈雲綰巴不得這兩個人當著皇帝的面打起來,最好再誤傷到皇帝。

可惜,姜重吾和齊宏光還有理智在,只是互罵而已。

“夠了!”

皇帝心裡雖然對姜重吾十分敬重,可是看著他跟齊國公兩個人跟個“烏眼雞”一樣,只能出言阻止。

“太傅,這件事,朕一定會追究到底,太傅一定要保重身體。”

在皇帝眼中,齊國公才是更可恨的。當年,想必他便是如逼迫自己一般逼迫姨母。

若是沒有他從中作梗,姨母便會和太傅終成眷屬,明月也不會年幼失怙,若是有父親、母親疼愛,母后也不會因為憐惜明月,逼迫自己娶明月為妻。

齊宏光才是始作俑者。

姨母會銷香玉隕,全是拜齊家所賜。

“錢有福,傳朕旨意,齊國公世子庸懦無能,敗德辱行,不堪為世子;孫氏……”

一個妾室,還不值得皇帝下旨。

皇帝皺了皺眉,冷聲道:“傳朕口諭,賜死孫氏,齊家不得操辦後事,不得入齊家祖墳。”

若是孫氏沒有陷害秦國夫人,即便她是妾室,但她身為世子的生母,也是有資格葬在齊家祖墳裡的。

但是有了皇帝的口諭,孫氏死後,只能用草蓆捲了,隨便找個地方葬了。

“父皇,對於孫氏的處置,兒媳認為,還是其他法子更好。”

沈雲綰可不想讓孫氏這麼便宜就死了。

先皇后和蕭夜珩受過的罪,沈雲綰要讓孫氏全都嘗一遍。

皇帝只想快刀斬亂麻,若是傳出秦國夫人死在後宅的爭鬥中,豈不是顯得自己這個皇帝太無能了。

要知道秦國夫人不僅是自己的姨母,還是岳母。

“放肆!朕如何處置孫氏,不是你該操心的。再敢胡鬧,朕讓皇后好好正一正你的規矩。”

“哀家看,謹王妃的規矩好得很,何須皇后來教!”伴隨著外頭宮人小心翼翼的阻攔聲,太后扶著柳姑姑的手臂闖進了書房。

“母后。”

皇帝連忙行禮。

“臣參見太后娘娘。”姜重吾和齊國公相繼跪在了地上。

然而,太后連一個眼風都沒有給姜、齊二人。

太后在錢有福搬來的椅子上落坐,朝著雲綰招了招手:“好孩子,靈蘊泉下有知,有你這麼好的外孫媳婦,也能安心轉世了。”

“皇祖母,我身為晚輩,豈能看著長輩蒙冤受辱,否則,跟禽獸何異!”

沈雲綰話音方落,皇帝的臉色有一瞬的晦暗。

太后看在眼底,心中無聲冷笑。

這個兒子,果然和先皇一樣冷血無情。

明知道自己的姨母含恨而死,還妄圖粉飾太平,雲綰罵得好,他的心肝都被狗吃了!

“哀家還記得靈蘊臨終前說過,這一生,她無愧於任何人,今生的情也好,恩也好,債也好,都留給今生。日後上窮碧落,生生世世不再相見。”

太后勾起唇,直到此刻,眼裡終於露出了大仇得報的快意,她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帶著一股酣暢淋漓。

然而,太后的眼中也越來越溼,最後滿目晶瑩。

看著失魂落魄的姜重吾和齊宏光,兩個人一副“哀大於心死”的神情,太后的眼底浮上濃濃的厭惡。

她曼聲道:“哀家不知道靈蘊這句話是留給誰的。也許是齊宏光,也許是姜重吾。不過,都不重要了,就像靈蘊說的,今生事今生了。”

太后接著話鋒一轉:“哀家聽說皇帝要賜死孫氏,讓孫氏就這麼死了,那是便宜了她。哀家要親眼看著,她費盡心思搶來的東西,一點點地從手裡流失,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皇祖母,孫媳和您想到一塊兒去了。孫氏心思齷齪,是因為她出身微賤,不受教化。孫媳以為,皇祖母不如派遣宮裡的女官,常住齊國公府,每日早、午、晚三次教孫氏規矩,讓她知道錯在哪裡。”

“你這主意不錯。皇家本就有著教化萬民的職責,有教無類,哀家要讓孫氏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否則啊,只怕孫氏還覺得委屈呢。”

死罪能免,那是因為活罪難逃!

太后看向皇帝的目光極為清冷:“皇帝意下如何?”

彷彿只要皇帝拒絕,太后隨時都會翻臉。

皇帝還能怎樣,只好點頭:“就依母后所言。”

為了一個孫氏,實在沒有必要得罪太后。

“多謝父皇。”

沈雲綰屈膝行禮。

“皇祖母,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孫媳一會兒要出宮,皇祖母何不派女官跟孫媳一起前往齊國公府,正好孫媳也有不解的地方,需要問孫氏。”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性子太急了。”

太后淡淡地掃了一眼姜重吾和齊國公。

“哀家就怕,動孫氏,是戳了有些人的心肝,再讓他把你恨上就不好了,聽哀家的,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為了一個賤婦髒了手,不值當。”

“太后娘娘,臣絕無此意。”

齊國公此刻的心思是最複雜的。

這麼多年他之所以耿耿於懷,是因為對鄭氏的情誼,從未有一刻斷過。

因愛生恨,才會一步步釀成大錯。

若說此刻最恨孫氏的,便是自己。

齊國公也想問問孫氏,靈蘊哪裡對不起她,她要這樣害靈蘊。

“絕無此意?好一個絕無此意。你的解釋,哀家一個字都不想聽。”

太后冷冷地瞥了齊國公一眼。

“當初,哀家頂著壓力把靈蘊葬到鄭家,除了哀家的私心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這是靈蘊的遺願!”

“無論是你,還是姜重吾,靈蘊不想死後還要被你們打擾。如果你們真的有悔過之心,就永遠不要去靈蘊面前擾了她的清靜。”

想到靈蘊的墓前懺悔那是做夢,太后嫌這兩人髒了靈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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