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綰心思微動,為何丈夫在提及衛俊峰時,完全是一副涉及私人恩怨的口氣。

而且,丈夫幾次欲言又止,猶豫不決不像是他的風格,那就只剩下一種猜測了,丈夫可能是“為尊者諱”。

只聽蕭夜珩繼續說道:“衛俊峰有一愛妾,從未帶回過京城,她便是衛星穹的生母。並且,這女子還是七品小官之女,衛俊峰自覺讓心愛的女子做妾已經很委屈了,但這女子的出身比他後來的夫人還不如。何況,淮安姑祖母一旦見到這女子,是決計不可能同意婚事的。”

為什麼淮安大長公主看到這女子就絕不會同意婚事?沈雲綰望著丈夫晦暗不明的神情,沒有問出口,而是安靜地聆聽著。

她心知,蕭夜珩急需一個途徑來宣洩他的憤怒,而自己要做好一個傾聽者。

“衛俊峰答應過他的愛妾,這女子所生的兒子必須是也只能是他的嫡長子,後來,出身寒門的林氏就這樣走進了衛俊峰的眼中,因此有了所謂的一見鍾情,包括林氏的未婚先孕,也是為了遮掩衛星穹庶孽的身份。”

“林氏甘心嗎?”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

這些年,衛俊峰帶著嬌妾愛子在邊關逍遙,而她卻要長居京城獨守空房,甚至親生女兒也只有在衛俊峰迴京述職時才能夠父女相見。

“林氏不甘心又能如何?”

蕭夜珩語氣諷刺:“林氏的孃家全靠衛俊峰提攜,何況,衛俊峰為了控制林氏,還讓林氏生了一個女兒。林氏為了自己的女兒也不敢出賣衛俊峰,就只能跟衛俊峰扮演一對恩愛夫妻。”

物傷其類。

沈雲綰狠狠蹙了下眉尖。

這個衛俊峰狠毒、涼薄,不僅算計自己的枕邊人,就連親生女兒都是他的工具,簡直不配為人夫,不配為人父!

“後來佩蘭姑姑去了衛府,意外被衛俊峰發現,認出她是服侍過母后的人,便把佩蘭姑姑派去他的愛妾身邊伺候。結果佩蘭姑姑發現,衛俊峰的愛妾跟母后的相貌竟有七分相似……”

沈雲綰倒吸了一口涼氣:“衛俊峰是不是瘋了?他潛藏了一個肖似母后的女子,竟然還敢收留母后曾經的婢女,他就不怕走漏風聲惹來殺身之禍嗎?”

就算皇帝對自己的婆母沒有感情,可他也絕不能夠忍受自己的臣子肖想自己的妻子!

“衛俊峰的禮賢下士、寬厚謙和都是偽裝出來的,就連我也險些被他騙過去。實際上,他在邊關一手遮天,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佩蘭姑姑根本走不出邊關。所以,衛俊峰才會有恃無恐。”

蕭夜珩忍著噁心,冷冽的嗓音如同尖冰。

“佩蘭姑姑發現這一點,只想辭了差事,衛俊峰卻用各種手段逼迫佩蘭姑姑,佩蘭姑姑只是一個弱女子,只能用死亡來反抗,可每次尋死,最後都會被救活。一時清醒,一時糊塗,後來徹底瘋了。”

“衛俊峰究竟為什麼非要讓佩蘭姑姑去服侍他的愛妾?”這是沈雲綰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一點。

蕭夜珩冷笑了一聲,一雙墨眸如同無底的深淵,讓人僅僅望去一眼便不寒而慄。

“衛俊峰異想天開,想讓佩蘭姑姑將那女子調教成第二個母后……”

沈雲綰捂住唇,好半晌,方才不可思議地說道:“衛俊峰是不是瘋了?”

沈雲綰原以為衛俊峰是對他那愛妾情深義重,現在方知,衛俊峰肖想的女子是自己的婆母,為此,不惜把他的愛妾改造成一件如同婆母一般的贗品。這是何等喪心病狂!

無論是衛俊峰的愛妾,還是他的夫人,在他眼裡,女子就是一件玩物。

沈雲綰並不覺得衛俊峰是真心戀慕自己的婆母,甚至還覺得,他的這種偏執的情感異常的變態和噁心!

事關親生母親的名譽,這件事蕭夜珩無法向任何人傾吐。這些陳年往事就像是落在他心上的巨石,壓得他憤懣不已,可一腔怒火卻無從發洩。

唯有綰綰,他的妻子,會和他同舟共度,攜手一生,也唯有她,才能夠容納自己的所有。

“綰綰,我想殺了衛俊峰,將他五馬分屍,不,將他碎屍萬段!”蕭夜珩長臂一伸,將沈雲綰撈進了懷裡。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那雙一直英明睿智、沉穩自若的墨眸,就算天塌下來似乎都無法將他擊垮,可是沈雲綰卻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茫然和委屈。

沈雲綰的心臟驀地傳來了一陣銳痛。

哪有孩子不孺慕母親的,就連蕭夜珩也一樣!可是他卻從一出生就失去了母親,人生數十載,他不可能嚐到哪怕一絲母愛的滋味。

可他因為身份使然,就只能將這一份對母親的思念壓在心頭的一個角落,佯裝出無動於衷的模樣,這樣的他才會無堅不摧。

自己怎麼能這樣粗心,迄今為止才發現,他一直在暗中拼湊關於母親的樣子,可無論是太后,還是淮安大長公主,甚至是皇帝,在他們眼中的先皇后都是不完整的。

“夫君,我會一直陪著你,若是大限將至,我一定要比你晚走。”

沈雲綰此刻無比心疼眼前的男人,她緊緊地摟住蕭夜珩精瘦的腰部,語氣宛若呢噥。

蕭夜珩心間一澀,緊緊地抱住了妻子:“綰綰,你看看有沒有辦法治好佩蘭姑姑。”

“你放心,我會盡力一試的。”

沈雲綰在心裡暗暗發誓:衛俊峰這個人渣,自己一定要讓他悔不當初!

“我這次回京,是為了追查北蠻人在京城中的內應。同時我可以確定,這個人還是衛俊峰的共謀,並且位置絕不會低了……”

“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沈雲綰將自己是怎麼端掉巫族在京城中的據點,又是怎麼將計就計冒充巫族聖女和衛星穹見面的經過和盤托出。

蕭夜珩其實從屬下的隻言片語中已經猜到了。

儘管盧晗之和宋阡陌全都支支吾吾,但對妻子的無邊魅力,蕭夜珩深有感觸。

綰綰就像是雲端的一輪皎月,試想,這世間又有誰不想伸手摘月?!

蕭夜珩撫摸著沈雲綰的秀髮,讓那如綢緞一般華美、絲滑的青絲在指縫間穿梭,他輕笑:“可惜衛星穹這輩子都只能水中撈月,因為真正的明月就在我掌心。”

水中月只是一個幻影,一如沈雲綰偽裝的巫族聖女!

沈雲綰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忍不住翹起了紅唇:“我還以為你會怪我?”

“綰綰,我只怪你不將你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至於衛星穹的‘單相思’……”

蕭夜珩掀了掀薄唇,露出一抹自負的笑容:“我的綰綰光芒萬丈,只要眼睛不瞎一定能看到。衛星穹身上也就只剩下這點眼光了。”

沈雲綰聽了蕭夜珩這番話,簡直瞠目結舌。

蕭夜珩對自己的濾鏡到底有多厚啊。

對於自己冒充巫族聖女一事,盧晗之和宋阡陌等人即使嘴上不說,心裡一定有想法,覺得自己失了太子妃娘娘的身份,以及一個妻子的本分。

他們不敢強烈反對,是因為他們不敢違逆自己。

沈雲綰都能猜到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一定是狡詐兇殘,霸道強悍;可是自己在蕭夜珩眼中,卻始終都是可愛迷人,甚至對自己又愛又憐,這大概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沈雲綰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就像是濃稠的琥珀色的蜂蜜。

蕭夜珩看著沈雲綰的這朵笑靨,墨眸顏色轉深,像是一塊磁石,恨不得吸附在這一抹笑容中。

“綰綰,在邊關的這些天,我偶爾會生出一股衝動,當初一起將你帶到邊關去。雖然清醒過來之後,又會覺得我的念頭有多自私和瘋狂。”

蕭夜珩自嘲地笑了笑。

他的綰綰怎麼能夠置身在危險之中,自己拼了命地要守住大魏的防線,就是為了她和大魏的百姓能有一方安隅,為此,蕭夜珩可以不惜所有。

沈雲綰不想在蕭夜珩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那會讓她心疼。因此,她踮起腳,雙手移到蕭夜珩的頸間,將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為什麼不?我在京城的每一天,都無法讓自己停止思念你。夫君,你有我,未來還會有一個和你我血脈相系的孩子,我們一家人當然應該在一起了。”

蕭夜珩驚覺有這種想法的不止自己一個人,哪怕他對妻子的濃情蜜意極其享受,此刻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綰綰,答應我,好好呆在京城。”

沈雲綰並不,因此,她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傻子,我要是去邊關,陛下一定不會同意。對了,我差點給忘了,我從衛星穹的口中套出了一個重要的訊息,十天……哦,不,是九天之後,他們會有一個重要行動。”

談及正事,蕭夜珩眉目間的柔和倏地轉為了冷硬,他微擰起劍眉,九天之後……

蕭夜珩想起來了。

那是自己母后大婚的日子。

當時的齊國公府還如日中天,齊國公嫁女,又是嫡長女,且是嫁給當朝陛下,正位中宮,那是何等隆重!

當時的齊家非常大手筆,從齊國公府通往皇宮的那條路全都鋪上了紅色的錦緞,就連沿途的樹上都掛滿了燈籠,路邊還有燃著迦南香的香爐,齊國公府派了僕人看守,每隔五百步,便有侍衛扛著大筐一路撒著銅錢,就連公主出降,都沒有這樣豪華。

母后便在萬眾矚目中,坐著鳳輦一路到了皇宮。

當時除了女子對母后的羨妒之外,一定還有無數心碎的男子,畢竟當年的母后容色傾城,風華絕代。

想必衛俊峰便是這無數男子中的一個,以至於二十多年了,他仍是耿耿於懷,特意挑選了這樣一個日子。

衛俊峰想要做什麼?而父皇,他還記得,再過九天,就是他和自己的元后成親的日子嗎?

蕭夜珩發現,在噁心自己這點上,衛俊峰天賦過人,簡直無人能敵,甚至都超過了曾讓他厭惡至極的蕭君澤。

“綰綰,我會派人盯著報恩寺的動靜。”

“那個蔣忠你認識嗎?我看衛星穹對蔣忠非常敬重,和對郭永珈的態度有著天壤之別,郭永珈在衛星穹眼裡,大概就是一個有二心的奴才。”

“郭永珈從前藏得極深,我雖然在衛俊峰身邊安插了臥底,但那人只能打探到一些比較邊緣的訊息。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此人。倒是蔣忠……他原是衛家的家奴,後來在戰場上救過衛俊峰的性命,衛俊峰放了他的奴籍,給了他一個百夫長之位。”

“雖然此人官職不高,但衛俊峰對他異常信任,何況,他還幾度救過衛星穹的性命。”

“怪不得。照你這麼說,蔣忠對衛俊峰父子有著再生之恩,難怪似衛星穹這樣眼高於頂的紈絝,卻會對蔣忠言聽計從了。”

“綰綰,蔣忠曾經是家奴出身,但他有勇有謀,而且天生巨力,連他也被衛俊峰秘密派往京城,可見衛俊峰這次所圖不小。”

還有郭永珈,雖然自己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名聲,但他能夠越過衛星穹,直接命令那些保護衛星穹的侍衛,便可見此人在衛俊峰心中的地位了。

蕭夜珩說出了沈雲綰心底的想法。

衛星穹是個棒槌,可他身邊的人卻心思縝密,讓沈雲綰無法掏出更重要的資訊。

既然猜不出,那就索性不猜了。

沈雲綰暫時放棄了這個稍顯沉重的話題。

“你回來的時機倒是不壞,安王馬上就要被公審了。在此之前,我趁機去了一趟天牢,暗示蕭明德改口供。屆時,當著皇室宗親還有朝廷要員的面前,蕭明德會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蕭君衍的頭上。”

沈雲綰紅唇翹了翹,露出一朵高深莫測的笑容。

“就是不知道父皇會不會父子情深,盡力為蕭君衍遮掩了。”若真是那樣,皇帝的威嚴就要大打折扣。

天子昏庸,太子卻賢德,會有更多的朝臣將寶押到蕭夜珩身上,哪怕因此引起皇帝的猜忌也值了。

不是有句話嘛,富貴險中求!危險和收益是成正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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