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殿下,你到底是怎地了,一直都是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

雨勢愈急,巨大的獸車在官道上緩緩前行。

溫暖的綢緞軟座之中,黃粱面上帶著諂媚的笑意,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深處卻是有著關切與擔憂。

有蘇暮嘆了口氣,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黃粱,難道你不曾發現,他與一個人有些相似麼?”

黃粱目露疑惑,冥思苦想了許久,搖頭道:“暮殿下,我實在是想不到。”

有蘇暮伸袖拍了拍黃粱的頭,拂去了自己遮掩面容的模糊靈光,讓他望著自己,輕聲道:“你仔細看看我。”

黃粱苦笑道:“殿下天顏,我怎敢直視?”

有蘇暮冷聲道:“被貶到青丘角落的庶女,算什麼天顏,你給我好好看!”

青丘塗山氏、白氏、有蘇氏,生而為人形。

黃粱無奈,只得半遮半掩地抬起頭來,朝著有蘇暮的真實面貌看了過去。

半晌過後。

驀地,黃粱似乎想到了什麼,瞳孔急劇收縮,面色微變,驚聲道:“暮殿下,他與你……”

有蘇暮點了點頭,道:“那姜宿的骨相模樣,竟然與我有些相似,這也是我方才怔神的因由所在。”

黃粱壓低了聲音,目光之中仍舊殘留著些許駭然,道:“暮殿下生有清麗無雙的仙姿玉貌,平日裡皆需用藏靈玉遮掩骨相,可那姜宿不過是命火通玄境的凡俗之人,怎會與暮殿下生的相像?”

有蘇暮站起身來,望著簾外的大雨,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覺得,剛才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若是姜宿有朝一日當真來歸還靈岫,你便尋個機會,好生問問他的來歷。”

“暮殿下,我知曉了。”

黃粱斂去了面上的猥瑣之意,神情冷肅,身周所散發出的妖力洶湧激盪,完全不像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小妖。

簾邊的碧裙少女輕拂紗袖,絲絲縷縷的流光湧動而起,藏靈玉綻放著瑰美的微光,再次將其面容遮掩了去。

……

咯吱。

有些刺耳的聲音響起,姜宿推開遮掩著的陳舊木門,寒夜冷雨裹挾著他走了進來。

神闕穴之中的玄氣瀰漫而起,在四肢百骸之中繞了一圈。

玄氣驅散了姜宿體內的寒意,亦是使得其衣衫與髮絲之上的雨水,緩緩消散了去。

若是一直都使用玄氣化幕,凝於身前遮擋雨水,只怕過不了一會兒,神闕穴的玄氣便會完全消耗殆盡。

姜宿並沒有關那木門,而是走到破敗的牆壁之前,席地坐了下來。

這是一座廢棄許久,並且失去了大半房頂的屋子。

關不關門,都無甚影響。

姜宿解下背後的布包長條,將其抱在懷中,靜靜地望著數尺之外,依舊在夜幕之中肆虐的狂風暴雨。

數息之後,他伸出手掌,細細體會著冰涼的雨水打在手上的感覺,神情之間竟是有了些許放鬆。

寒涼的雨水自指尖而入,流過蒼白的手腕,在手肘處滴落下來,似是沁入了他的心脾。

“這便是活著……”

姜宿喃喃道,“不知為何,我總是對活著的每一刻,都極為珍惜。難道我曾經失去過,活著的感覺麼……”

“所以才會對這種感覺,如此貪戀……”

想到此處,他的心神深處,再次不由自主地震顫起來。

這一次姜宿卻是並未逃避,而是靜靜地望著近在咫尺的悽風冷雨,體會著自己神魂深處,那種對於死亡的極度恐懼之感。

彷佛他曾經,真的死亡過一般。

半晌之後,姜宿收回了蒼白的手掌,甩去了上面殘留的雨水,輕聲笑道:“無論如何,只要似這樣活著,便好了。”

“其餘之事,都沒有那般重要。”

心緒逐漸平靜,姜宿靠在了背後這面殘餘下來,勉強能夠遮擋些風雨的斷壁之上。

不知怎地,他卻是再次想起了前時在官道之上,所遇的那個碧裙少女。

“她的容貌,似乎被某種力量掩藏了去。”

此時回想起來,姜宿這才察覺到,自己竟然根本記不起來,那碧裙少女真正的骨相模樣。

“有蘇暮。”

“青丘狐族有塗山氏、白氏、有蘇氏,難道此女是青丘有蘇氏麼。”

姜宿伸出蒼白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身旁被布條包著的青霜,目露思索之色。

“可是青丘國境綿延數百萬裡,這裡只不過是其邊陲角落處,若她當真是根腳尊貴的青丘狐女,應當不至於落得,在這獅駝妖城當老鴇才是。”

“老鴇!哪裡有老鴇?!”

驀地,一道有些急迫的聲音傳入了耳畔。

姜宿側過頭去,望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神情有些古怪。

不知何時起,一隻渾身烏黑的小獸出現在了牆壁之下。

它瞪大了灰色的瞳孔,望著姜宿,揮舞著漆黑的小爪子,滿臉迫切之色:“快帶我去找老鴇!我要那個!”

姜宿低頭看著這個碗口大的烏黑小獸,眼角抽了抽,道:“哪裡來的小妖,莫不是發了失心瘋,在這裡胡言亂語甚麼。”

烏黑小獸露出不可名狀的笑容,道:“你一定知道老鴇在哪裡,是也不是?”

姜宿不置可否,並未理會於它,可是心神深處,卻是隱約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姜宿極為相信自己心下的直覺,皺著眉頭,卻始終都不得頭緒。

“哪有什麼不對勁,只不過是你笨而已。”

烏黑小獸跳到了青霜被布包著的劍身之上,口吐人言道。

姜宿皺眉望著它,腦海深處卻是驀地劃過一道亮光!

這隻古怪的烏黑小獸,竟然能夠知曉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你還不算太笨,終於回過神來了,”烏黑小獸再次露出迫切之色,“快帶我去找老鴇!”

姜宿有些無言,心神動念之下,使著霜白的業火護住了神魂。

一人一獸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曾說話。

數息之後,烏黑小獸揮舞的手爪卻是停了下來。

它的目光逐漸變得極為駭然,繞著姜宿走了一圈,驚聲道:“你究竟使了何等妖術,我竟然再也察覺不到你的思緒了!?”

姜宿隱約察覺到它的驚駭心緒,神情玩味,道:“方才你不是還在洋洋自得麼,怎地,這麼快就萎了?”

烏黑小獸喃喃道:“此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無人能夠逃脫我的‘心照’之術,你……”

言至此處,它抬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灰色的瞳孔滿是嚴肅,“你叫什麼名字?”

姜宿輕聲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烏黑小獸緊繃的臉色當即便垮了下來,一時之間,竟是急的抓耳撓腮。

姜宿望著它,心念微動,面上露出些許笑意,道:“你的‘心照’之術,當真似你所說那般厲害麼?”

烏黑小獸腦袋昂起,得意道:“那是自然,無論是人是妖,是鬼是怪,都逃不過我‘心照’之術的窺探。”

姜宿笑道:“那你為何看不穿我的心思?”

烏黑小獸怔了怔,喃喃道:“可是,方才明明還可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數息之後,它跳下了用布包著的青霜劍身,定定地望著姜宿,“我就不信,你一直都能保持著這種我所窺探不到的狀態。從此刻起,我便一刻不停地看著你,直到你露出破綻為止。”

聞聽此言,姜宿笑了笑,道:“那你只怕是到死,都找不到我的破綻了。”

其神魂之上的霜白業火不僅不曾削弱,反而自成迴圈,每時每刻都在汲取著四周瀰漫的業力,以極為微弱的速度在緩緩增長。

在此之前,姜宿從未嘗試過將業火覆蓋於神魂,如今只不過是使其換了個位置,在側面換到了中間,根本就沒有半點耗費。

“我一直跟著你,就不信找不到你的破綻。”

烏黑小獸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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